梦寐良妻

第15章


    伤口长约一尺、深入寸许,皮肉皆绽开,绮南雁眉宇皱得更深,脸色凝重地回头道:“我需要针、线、干净的棉布、烈酒和一盆清水,快去拿来。”
    “好、好……”
    璇翎嗫嚅着,忙不迭地答应,回过头,翻箱倒柜地找,越心急,手越慌。
    “针……针线、纱布……”好不容易找来了,颤抖地双手奉上。
    “酒……酒和水,我这就去拿……”说完,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无法呼唤丫头,身上就一袭睡觉穿的单薄衣裳,天黑路滑,夜风吹在身上,可她丝毫不觉得冷。
    那张毫无生气的俊脸令她心惊,血肉模糊的伤口像在凌迟她似的。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奔进厨房,随手抓起铜盆装了清水,挟着烈酒又匆匆往回跑,沿途冷水泼洒在裙摆上,她浑然不觉,心里只有昏迷不醒的丈夫。
    “来了。”她白着脸,把水盆和烈酒搁在绮南雁身旁。
    绮南雁立即动手为令狐雅鄘清理伤口,血水很快将清水染成红色,而伤口仍不断渗出鲜血,绮南雁赶紧把绣针放在烛火上烧烤,接着穿起泡过烈酒的绣线,拉紧伤口,一针一针把绽开的皮肤重新缝合起来。
    璇翎不禁跪倒在床边,紧咬牙关,牢牢握住令狐雅鄘的手。
    好痛……她浑身痛,望着那针头一针针穿过他皮肤,撕心裂肺般的疼痛顿时传遍她全身,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连她都痛得这样厉害,雅鄘他……他一点知觉都没有吗?
    为什么?他麻木的脸容没有任何反应,仍直挺挺地躺着,仿佛……仿佛……眼前天旋地转,一股深沉的恐惧霎时狠狠掐住她颈项。她要失去他了吗?
    不,不会的,她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低头吻着他的手,不断喃喃祈祷,直到那令人发狂的酷刑结束。
    绮南雁把身上仅有的金创药全倒在他伤口上,涂了厚厚一层,最后才用纱布缠绕起来。“伤口暂时处理好了……幸好没伤到脏器,只是失血过多。”他帮忙脱下令狐雅鄘身上脏污的衣物,并协助璇翎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衫。令狐雅鄘从头到尾都陷入昏迷,只有微弱的吐息显示他还活着。
    流血似是止住了,璇翎颤抖地吁一口气。
    “应该没事了。”绮南雁忧心忡忡的,似乎也不太有把握。
    璇翎神色惊惶。“他脸色好苍白。”
    “失血太多,自然虚弱,只要能平安醒来,休养几天就会好转的。”
    “怎么回事?怎么会伤这么重呢?”是遇上抢匪?歹徒?抑或是……专程狙击而来的杀手?
    想到这儿,她不禁失神。
    雅鄘近来备受荣宠,官场声势日隆,朝中定有不少眼红之人吧?但只因为眼红嫉妒,便要杀人?还是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细故?
    “我们……遇到袭击。”
    绮南雁沉下脸,语带保留,显然不欲多言。“按雅鄘的身手,其实不该受伤才对……”
    事情发生得很快,但还不至于不能应变。
    他和雅鄘认识多年,从小一块儿习武,彼此默契深厚,也了解对方的程度。今晚,他们离开酒肆之后,一名刺客突然从巷弄中飞袭而至,他以为雅鄘有能力避开那一剑,因此先按兵不动。
    没想到,瞬间的判断错误,伤害便造成了。
    雅鄘受了重伤,刺客随后死在他手上,暂且安置在暗巷里。
    “他喝了很多?”璇翎拾起衣袍,上头除了血污,便是浓浓的酒味。
    绮南雁略带责难地凝视好友,开口道:“喝酒对雅鄘并不妨碍,主要是心神恍惚,太过沉溺于心事,完全忽略周遭变动——”
    实在太不小心了,对习武之人而言,此乃大忌,何况雅鄘身边早已危机四伏,他应该比任何人更慎重警觉才是。
    但近来,他似乎正为某事分神……
    绮南雁心念一动,目光不禁落在史璇翎身上。难道……是为了她?
    但瞧她伤心欲绝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古怪啊!
    他不解地搔搔头。“嫂夫人,雅鄘就交给你了,我明日再来探望。”想不通,索性不想,他还得回去收拾善后,将刺客尸身处置妥当。
    “多亏你在他身边,否则……”璇翎泪盈盈地揖身答谢。
    “不敢当,告辞了。”绮南雁抱拳回礼,转身踏出寝房,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有人在哭。
    似曾相识的啜泣划破一片浑沌,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拼命想睁开眼,寻找哭声的来源。
    是谁?哭得好伤心,压抑的、微弱的,仿佛饱受折磨。
    他很想开口叫她别哭了,哭得他心烦,那绵绵密密的呻吟啜泣,让他的心揪成一团,喘不过气。
    接着,昏暗的光线逐渐浮现,他用尽力气仅能微微转过头。
    璇翎伏卧在床畔,双手捧起他一只手,把脸枕在他掌心里。
    哭声就是从她喉间发出来的,两丸眼睛都哭肿了,泪珠一颗一颗地滴在他手腕上。她蹙紧了眉头忍着,安静地哭泣,但抽抽噎噎的喘息伴随哭声,反而成了更大的痛苦。
    “不要哭……”令狐雅鄘开口,微弱的声音只剩气息。“不要哭……”他试着更用力说,可才短短三个字,额头便浮起一阵汗意。
    “雅鄘?”璇翎抬起湿红的眼睛,终于发现他醒了,半掩半垂的黑瞳幽幽凝睇,像两颗遥远的星子在夜色中熠熠生光。
    她挨近他,摸着他冰冷苍白的脸。“你醒了……”眼泪却更止不住,如两道清泉潸然直落。
    “不要哭。”令狐雅鄘气息紊乱,固执地重复。
    璇翎抹了抹脸上的水痕,深深吸气,力持镇定地道:“你伤得很重,南雁送你回来,把伤口缝合好了。”为了忍不哭声,她连声音都颤抖着。
    “你上来……”他昏乱地低语,握住她的手。这笨女人,好端端地待在地板上做什么,不觉得冷吗……
    “不要,会压到伤口的……”璇翎惊惶地反抗。
    他却牢牢箝住她不放。“快上来,别让我使劲。”
    她越抵抗,他脸色就越难看。璇翎吓坏了,只好依了他,小心越过他的腿,上床坐到里侧去。
    她坐得太远,教他看不清她的脸,他便四处摸索寻找她的手。
    “求你别乱动了……”她在黑暗中嗫嚅道。
    “你,过来我这里……”最后,他抓住的是她的脚,往她足踝一捏。“躺下来,睡到我身边。”连续说了几句话,他便有些喘息。
    他太固执,令她不敢违抗,只好小心翼翼揭起棉被,滑入被中,温驯睡卧在他身旁。
    她已尽可能地离他远些,以免碰触到他的伤口,孰料,令狐雅鄘却突然横出一只手臂,将她圈入怀里。
    “不可以,你伤口——”她急忙惊叫。
    “没关系。”令狐雅鄘打断她。她还想挣扎,他索性侧转过身,双手牢牢圈着她的腰。剧烈的疼痛霎时从腹部传来,他狠狠抽了口气,吓得她不敢动弹,他总算如愿以偿,将她揉入怀里。
    “你会痛的。”她既不安又不舍地缩着双肩。他一痛,她胸口便会拧得紧紧的,一股气转不过来,况且重伤至此的男人,怎可如此任性?
    “我不痛。”他敷衍地随口应诺,下颔抵着她眉梢。靠近她,鼻间霎时充满了她身上独有的芬芳,那气味仿佛能宁定心神,减缓伤口的疼痛,教他悠然吁叹。
    璇翎无奈地抬头凝睇。“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他不在乎地轻笑。“再缝一次就好了。”
    “别说这种话,我……我……”
    她听了,又急又气,嘴唇掀了掀,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老天,她已经亲眼目睹过一次,针尖刺破他的皮肤像刺在她心头似的,难道非要如此折磨她不可?
    “我说错了,对不起——”眼看她眼眶发红,泪水又要滑落,他连忙赔罪,又道:“我没力气替你擦眼泪,快别哭了。”
    女人到底是水做的,泪已泛滥,便不易收拾。被他这么一说,璇翎倒不好意思了,只好缩进他胸膛里躲着,不让他瞧见泪眼婆娑的模样。
    令狐雅鄘轻轻拥着她,也没言语,两人便如此静默地停在彼此怀抱中。
    万籁俱寂。时光仿佛凝结,岁月停止流逝。
    璇翎垂着眼脸,心房陡地燃起一片熊熊火光,照亮她晦暗不明的心思。
    她……好像爱上他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上了她的心。
    一直以来,她总忙着维护自己的骄傲和愤怒,恼他既然有了她,为何还眷恋外头的软玉温香?说到底,自己终究是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不愿对他敞开心房,端起一家主母的姿态,一副气度恢宏的模样,其实是连对自己承认的勇气也没有。
    成亲以来,与他各式各样的回忆在脑海里翻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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