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寐良妻

第17章


    从大夫口中吐出“有喜”两个字,外头便吱吱喳喳起来,活似一群麻雀挤到门口讨米似的。
    令狐雅鄘的目光越过门楹,打趣道:“瞧瞧你们,一个个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外头阵阵哄笑,他便朝她们挥手。“去吧去吧,去把消息传给奶奶和我娘,留个丫头在外头候着,待会儿送孙大夫出门便行了。”
    “是,少爷。”有丫鬟转头便跑。
    “等等,”雅鄘叫住她们,又道:“派人通知一声,我今天要陪伴夫人,不进宫去了。”如此借口是孟浪轻狂了些,但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总不能叫他负伤入宫吧!
    “是。”应答声传来,门外的嘈杂终于远去。
    孙怀绣写完了药方,转交给丫鬟,合上药箱之际,忽然从里头端出一只木匣子摆在桌上,躬身道:“这是我祖传的金创药,对外伤十分有效,大人不妨留着备用保身。”
    丫头讶异地瞪了木匣一眼,显然觉得唐突。璇翎抿唇望着丈夫,只见令狐雅鄘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便让丫头送大夫离去。
    “恭喜你了,你不是很期待这个孩子吗?”他回眸盯着她瞧炯炯的眼神蕴着迷离似幻的火花。
    “是啊……”璇翎茫然望着他。
    大夫恭喜她的时候,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眼神也不像是欢迎这个孩子……为什么呢?这也是他的孩子啊!
    不上朝要找个借口、不上朝要找个借口……大夫进门前,他是这么说的。难道他的借口,就是孩子?
    所以他早就知道她有孕了?那为什么不说?
    她胸口忽然没来由地凉了,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那怎么还露出这种表情?”他摸摸她的脸,笑意却不及眼瞳。
    “嗯?”她困惑地蹙眉。她?她有什么表情?
    “像受了什么惊吓……我瞧你可真好笑,对岳父总算有了交代,不是该开心吗?另外也恭喜你,从此可以摆脱我了。”
    他的笑容教她不安。
    “摆脱什么,我听不懂……”
    她甩甩头,连忙翻坐起来。“咱们是夫妻,有孩子不好吗?你快躺下来休息吧!”眼前最重要的是他的伤,其余的,她不愿多想。
    令狐雅鄘目光炯炯地注视她,品味着她的话。
    他们是夫妻,有孩子不好吗?
    这句话倒像是个普通的妻子,自然地怀了孩子,一切理所当然的模样。
    但她是因岳父之命,不得已委身于他,不得已才怀他的孩子啊……
    借着她的搀扶倒回床上,璇翎一帮他打理妥当便急急起身。
    “你上哪儿去?”他立刻护住她的手,锐利目光紧盯着她。
    她想离开他吗?想回复从前冷若冰霜的模样,拒他于千里之外吗?
    “你得吃些补品,我去叫人张罗。”她忧心忡忡说道。
    他听了,这才缓缓放开手,脸容转向另一侧,疲倦地合上眼眸。
 第7章(1)
    一把宽扁的白玉发梳,顺着光滑柔软的乌丝梳理而下。
    “真美。”令狐雅鄘放下玉梳,朝铜镜里的娇妻浅浅一笑,璇翎霎时粉颈酥红。
    他真是个谜样的男人。史璇翎思忖着,纵使成亲已有一段时日,她依然猜不透他心思。
    那日他负伤回来后,隔天便修书一封,差人送进宫里。不知他到底找了什么借口向朝廷告假,竟然从此不出门,成天和她腻在一块儿,读书下棋,谈天说笑,仿佛忘了外头的花花世界和官场。
    他深居简出的这段时光,她听闻左相赵惟秉遭人弹劾,被罢黜官职收押入狱,闹得朝中人心惶惶。
    原以为他足不出户仅是为了养伤,不知不觉,一个多月晃眼就过,他身子早已无恙,仍是终日守在她身旁,一点都不像他,她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
    “肚子好像开始隆起了。”令狐雅鄘自她身后松松揽着她,双手摩挲她小腹,整个身子几乎挨到她身上。“还困吗?或是想吃什么、想做什么?”
    璇翎侧身躲开他,真不知该哭该笑抑或恼怒。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刻意留在家里陪她,似乎是别有用意——
    “你自己去消磨吧,我只想待在房里做些女红。”且离你越远越好。她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自从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她心思清明了,却也想要逃得远远的,希望他天天早出晚归,最好互下相见。
    因为她真是怕了,怕他对她笑,怕他对她太好,怕自己过分沉溺此刻的温存,忘了他是个风流种,不过是闲居在家,自然只得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并非真心真意?
    “做女红?那我多无聊啊……”闻言,他失望地垮下俊脸,挨着她肩头大叹:“你若嫌衣服不够,请师傅量身裁制就好了。”
    “我想缝给孩子的,针针线线都想自己来。”
    “喔。”令狐雅鄘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那么,我就在旁边看书陪你,嗯?”
    “随你。”她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放置针黹的竹篮,坐到床畔,低头穿针引线。
    他信步走到她嫁时放书的书箱里随意挑了一本,正要坐下来翻,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帐房管事的站在门外喊:“少爷,有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进来说吧!”令狐雅鄘道。
    “少爷。”帐房一推门进来便道:“户部李大人家、吏部张大人家早上都派人送了礼来,现正堆在厅上——”
    令狐雅鄘不耐烦地打断他。“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商量?”
    帐房搔搔脑袋,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道:“小的依少爷吩咐的,无论是谁送来什么礼,除了女人、仆役之外,其他一律称谢收下。那些收进来的物品,已逐项把日期、姓名、品项一一登录好了,易腐败的食物送到厨房,其他就收进仓库里堆着,可如今仓库早已堆满,半数空着的房间也全用上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瞥了璇翎一眼,才又绩道:“自从少夫人有孕,送礼的借口和名目越来越多,小的担心再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先不说其他,府里积聚的财物太多,安全也是一大问题。因此小的是想问,有没有办法将它们消耗消耗?例如拿那些钱财购置田产,或是该如何处置才好?”
    “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令狐雅鄘闻言拍打火腿,啼笑皆非。“难怪人人都想当官——”
    “嫌烦?也可以不收呀!”璇翎抬起秀脸,睇他一眼。
    他考中探花、进宫入朝才多久,怎么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就说她爹爹,可从未收过什么来路不明的礼品。
    “那怎么成?”
    他莫可奈何地摇摇头,显然不同意妻子,转头又道:“好吧,所有登录的物品都变卖成钱财,改换成大额银票。”又仔细叮嘱。“东西怎么来、怎么去,都得详实纪录,凡有买卖的,都得开立凭据,整理妥当,按时拿来给我过目。”
    “是,小的这就去办。”帐房领命而去。
    他人一走,房内顿时安安静静的,沉闷了起来。
    璇翎默默望着手上的针尖,三魂七魄仿佛飞出体外,连丈夫走上来,对坐在她眼前也浑然不觉。
    “怎么发起呆了?”令狐雅鄘伸手往她眼前一晃。
    璇翎柳眉一蹙,才回过神,冷冷盯着他满脸戏谑的笑颜。
    “你拿人钱财,他日该如何回报?”丈夫的事原不是她妇道人家该管的,她只是……只是有些看不顺眼。
    既然收下贿赂,堆放在仓库里,那不就表示他们根本不需要那些赘余之物吗?
    既然不需要,何必惹来祸患?
    令狐雅鄘微微仰头,神色有些复杂。“拿人多少便回报多少,娘子何须烦恼?”
    “你入朝为官,便是为了贪图钱财?”她眼中似有失望,却极力掩饰。
    “否则……还能图什么呢?”
    璇翎深深吸气,眼睛简直发出凶光了。“左丞相赵惟秉才遭人弹劾,难道你一点警惕也没有吗?”
    “怎么会没有?”令狐雅鄘低头翻着手上的书册,似是不欲多谈,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凑到她身边,附在她耳朵旁悄声低语:“同你说个秘密吧,左相他——可是我一手拉下来的。”
    “啊?”璇翎心弦一震,手上的针线滑落。
    这……这不可能!她才不信。左相权倾天下,岂是他小小一个探花郎能扳倒?
    就算太皇太后再怎么宠爱他,怎可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他定是骗人。
    令狐雅鄘靠近她的脸,两双眼睛只隔寸许。
    她忽然发现,他幽幽的瞳仁漆黑冰冷,仿佛深不见底。
    “别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真的——”他恍若无事地说着,一边打量她的模样。她攒着一双秀眉,像是认真为他担心苦恼,好像真的很在乎他似的,比她平时冷冷冰冰、不言不笑的样子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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