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法庭

第29章


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有些觉察,因为某些词汇,某些表达方式,偶尔扯到一边,但又会扯回来——史蒂文斯早就发现这个结局一步步走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丑陋,因其行动看似偶然,看似误打误撞地出现,最后还是出现在房间里。他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当然是除了特德和玛丽。”露西说着,露出不安的微笑。
  史蒂文斯能清晰地看到那三人脑子里立刻出现的念头。马克和露西看着他,甚至连一直静静待着的帕丁顿也略微抬了抬头。在这种几乎疯狂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史蒂文斯简直能钻进马克的脑子,看清他每一个念头。马克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种想法。他脑子里出现了玛丽的生动形象,空白了一阵,然后唇边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再次想象她的模样,慢慢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好像为了证明史蒂文斯的猜测,马克张开口说起来。
  “我真该死,”他用那种描述事实的平静口吻说,“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特德,你知道,你昨晚问过,如果自己的太太是凶嫌我能不能面对。看起来现在局势倒转了,我倒想问问你同样的问题。”
  “合情合理,”史蒂文斯对他看似随便的疑问这般答道,“事实上,我自己以前也没想到。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史蒂文斯担心的并不是马克。他用余光一直观察着布伦南,布伦南假装彬彬有礼的面孔转过了来。他不知道布伦南知晓多少。他有种不现实的错觉,好像眼前的一幕在什么地方出现过。不过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分钟,可能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几分钟——他要和狡猾的弗兰克掰手腕。
  “特德和玛丽?”布伦南重复道,他带着史蒂文斯预料中的热情,微微歪了歪头,“就是你和尊夫人对吧,史蒂文斯先生?”
  “是的,没错。”
  “好吧,现在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为什么你们俩中的一位想要毒死迈尔斯·德斯帕德先生,你知道理由吗?”
  “不,问题就在这儿。我们俩都跟他不熟。我和他就没说上过几次话。玛丽就更少了。德斯帕德家的人都可以证明。”
  “你看起来不太吃惊?”
  “吃惊什么?”
  “被指控啊。”布伦南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那得看你所谓的吃惊是什么意思。我不会跳起来大喊大叫‘该死的,你想暗示什么?’——行了,队长,我知道你的把戏,我不怪你。问题是,这不是真的。”
  “实事求是地说,”布伦南说,“我还没机会拜见尊夫人,史蒂文斯先生。她长什么样儿?比方说,她块头和德斯帕德夫人差不多吗?你怎么说,德斯帕德夫人?”
  露西双眼露出奇异的光彩,不过表面上看她不动声色。史蒂文斯从没在平静随和的露西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让他深感不安。
  “是的,她和我个头差不多。”她说,“不过——噢,这也太荒唐了。你又不认识她!另外……”
  “谢谢你,露西。”史蒂文斯说。
  “德斯帕德夫人接下来想说的,”他故作随意地继续说,“恐怕对你的推理没有帮助,队长。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你认为戴着面具,穿着和露西雷同的女人即便被人看到,也会被错认成露西对吧?”
  “是的,我很肯定。”
  “那就好。而且大家都肯定当晚那个女人,不管她穿着什么,并没有戴帽子,对吗?”
  “是的,我就是这么说的。她模仿德斯帕德夫人的打扮,而德斯帕德夫人当晚并未戴帽子。不过,两人都戴了垂到肩头的网眼头巾。”
  “这么一来,”史蒂文斯确定地说,“那个人就不可能是玛丽了。你也能看到露西的头发,是诗歌中称之为乌鸦翅膀的颜色。玛丽是金发。如此一来——”
  布伦南举起手:“哦,慢点儿!别这么快下结论。关于这一点我们问过亨德森夫人。她说她没注意到,或者说不敢确定那女人头发到底是什么颜色。亨德森夫人说光线太暗了,所以你的论点无法成立。”
  “光线太暗了她看不清头发颜色——另一方面她又能详细描绘衣装的颜色。而且那女人面对灯光站着,不管她戴没戴头巾,如果是金发,肯定会反射灯光闪闪发光。然而史蒂文斯夫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你自己也该想明白,她看到的女人要么像露西一样是黑发,要么像爱迪丝一样是深棕色头发。正因为如此她才以为不是露西就是爱迪丝。如果是玛丽,她那黄铜般的头发一眼就能让亨夫人注意到,不会误以为是那两妯娌。”他停了停,又说,“不过关键不在这儿。我们假设玛丽想装成露西。如果一个金发女郎想扮成黑发女郎——穿着厚厚的服饰,戴着面具和头巾——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她难道不会戴上帽子,反而任由金发暴露在外,二十英尺外都能看清压根儿就不是黑发?“
  马克伸出手做了个拉铃似的动作。
  “第一回合结束,”他讽刺地说,“队长,他难倒你了。特德,我愿意权充法庭顾问,不过看来没有必要。队长,我得警告你,这家伙是学术界的恐怖分子。他一辩论起来阴谋家也要甘拜下风。“
  布伦南想了想。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说得没错。不过我有种感觉,我们在避重就轻。”他皱起眉,“还是说回纯粹的事实吧。你和尊夫人四月十二日夜在何处?”
  “就在本地。我承认。”
  “你为什么要说你‘承认’?”布伦南飞快问道。
  “因为通常不会这样。我们通常只在周末来,那天是周三。我到费城办点公务。”
  布伦南转身面对露西:“史蒂文斯夫人知道你要去参加化装舞会,知道你穿什么衣服吗?”
  “是的,她知道。玛丽下午来拜访过,说他们晚上打算过来,问我们当晚怎么安排。我给她看了我的裙子,当时正要完工。你知道,我是照着画廊里那幅画上的样式,自己做的。”
  “能问你个问题吗,露西?”史蒂文斯插嘴道,“那个周三下午,玛丽第一次听说有关裙子的事情,对吧?”
  “是的,我自己也是周一才决定下来。”
  “同样的裙子能在戏服店、礼服店或别的什么地方买到吗?”
  “我敢肯定不可能!”露西不无粗鲁地说道,“裙子太精致太特别了。我说了,是照一幅画像做的。以前从没见过类似的样子。正因如此我才——”
  “从你星期三下午告诉玛丽礼服的事情开始,到神秘访客十一点十五分现身迈尔斯房间为止,她有时间自己照做一套吗?”
  露西睁大了眼,然后又眯缝起来说:“上帝啊,不可能!当然来不及。我怎么没想到。我花了三天才做好。而且,现在我想起来了,她和我待到六点半才走,去接你。”
  史蒂文斯靠回椅背上,看着布伦南。布伦南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担忧。虽然控制得很好,但他坚硬的外表下还是流露出一丝微弱的情绪变化。他微笑起来,试图用自信的神情来掩盖。
  “这点我必须相信,不是吗,德斯帕德夫人?”他问道,“这种事情我不大懂,不过在我看来,如果有人手脚快点——”
  “完全不可能,”露西像女教师似的摇着头说道,“亲爱的先生!仅仅是粘好那些水钻就要花上大半天,不信你问爱迪丝。”
  布伦南挠挠后颈。
  “不过确实有人仿制了你的裙子!如果——不,等等,这一点等会儿再说,我们又转进岔道了。我还是继续提问吧。”他装出好脾气对着史蒂文斯,“十二号夜里你是怎么过的?”
  “和内子一起过的。我们待在家里,很早上了床。”
  “几点上床?”
  “十一点半。”史蒂文斯把真实的上床时间往后延了一个小时。这是他对布伦南撒的第一个可能被戳穿的谎言。听到这话,狡猾的弗兰克眼珠子都像是变大了。因为心中有鬼,他声音听起来突然显得不对劲:“队长,十一点三十分。碰巧我特别注意了时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第一次周中在克里斯彭度过。我必须上好闹钟,第二天还得一早爬起来开车回纽约。”
  “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可以证明吗?孩子?女佣之类的?”
  “没了。我们有个女佣,不过她只在白天工作。”
  布伦南似乎下了结论。他把眼镜放回外套胸口的口袋里,拍拍大腿站了起来,看起来更加敏锐,更加危险。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德斯帕德先生,”他说,“关于这桩案子有一点我们可以确定下来。那位护士小姐,科伯特小姐在家吗?我想问问她关于失窃的事。”
  “她和爱迪丝在一起。我去叫她来。”马克精明地看着布伦南,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一丝警觉,“我很高兴你不纠缠刚刚的问题。衣服的事是充分的证据。而且我们本来就知道玛丽和整件事不会有关系——”
  “然而,”露西说,“你倒是毫不怀疑我可能和事件有关。”
  她完全是冲口而出,不假思索地讲了出来。刚说完她就后悔了。露西绷紧了她小巧圆润的下颌,眼光四下打转,就是不看马克。她面色慢慢红起来,抬头看着石头壁炉上方的画。
  “我问你,换成你,你会怎么想?”马克问道,“我——哦该死,想想吧!那服装、那模样、那——而且,我从来就不认为你和事情有瓜葛。重要的是这个。”
  “我并不在意,”露西仍然盯着画,说,“我在意的是,你先跑去和其他人仔细讨论过,居然没想到先来问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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