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37章


面上绽出一个空空荡荡的浅笑来,原来一直都有好好地在你身边啊,小哥哥,只是在做梦呢。
  这样可怕而又漫长的梦,终于要醒来了吗?我等这天好久了呢,小哥哥。
  颈窝处湿润了一片,小哥哥,小哥哥,不要再哭了,都只是梦呢,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于是觉得安心了,仍是那么浅那么浅的笑着,好不容易聚起的气力,因为这一刻的放松,而尽数抽离身体,便片刻也撑不下去,阖上眼睛,坠入黑暗中去……
  这一次,不会再做梦了吧……小哥哥……
  
  子萧轻得似乎没有重量,像一片白色鸿羽,像一朵六芒雪花,轻轻巧巧地落在怀里,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揉碎融化,行走途中轻尘不断地低头,以确定子萧仍在。
  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身处梦中,一切太过突然,他甚至不能够太容易去相信,相信怀里那个憔悴、苍白着的人,是他牵肠挂肚未有一刻能够忘记视若生命中最重要存在的那个人。
  一想到子萧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他就如坠冰渊,遍体生寒,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将永远不会忘记,第一眼看到他时的感觉。那种心疼与自责,一刀一刀将身体斩出无数腥红着眼的伤口,创口无遮无拦曝晒在炎阳之下,随即混合着盐晶的滚烫沸水迎面倾洒而来,蜇痛从皮肤传向四肢百骸,内脏绞痛到一起,过电一般近乎痉挛,也无法减轻对于自身的痛恨。
  如果当初曾经想过会有别的可能,局面还会一直崩溃,以至于再也无法挽回吗?
  
  一路抱回府中,请福伯去准备热水,随后再去请大夫。
  福伯听说小公子回来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两年不见,对那可爱小子也到是想念的紧,一路小跑过来,一看之下心凉了半截,眼立时就红了,怕轻尘触景伤情,忙背过身去,行到转角处,一直忍着的泪才将将地敢落下,立马去烧水,而后急急忙忙地出门去请大夫。
  
  子萧一直在睡,脉象很是微弱,若有似无,轻尘总有些隐隐地害怕,怕他就这样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恍恍惚惚记得,在胡府曾遇到过两个奇形怪状的药师,药师赠予的药还存留着,找了出来,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冷洌清香扑面而来,满室异香,取出药丸,喂入子萧口中,过了不久,再细看时,脸色似乎有些好转了。
  
  抱去洗澡,褪下衣衫,子萧身上的伤痕让他心如刀绞,如果当初不曾猜疑,第一时间去寻找,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的痛苦了吧。吻着那些伤痕,希望可以替他抚平过往中所有的苦痛。他那样珍之重之的宝贝,连过多的触碰,都觉得是对他的伤害,却困在那可鄙的妖手中……。为此,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换过衣服,擦干了湿发,抱去床上,子萧紧闭的双眼,仍是不停地流泪,轻尘伸手去拭,反而愈流愈多。眼疾又恶化了吗?小时候,子萧偶尔还会因眼睛太疼而哭得厉害,那时清浅叔叔就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唤着宝宝一迭声地哄着。
  大夫到了,诊断之后,开了药方。日日煎了中药,屋里开始漫起中药的辛香来,子萧不醒来,轻尘一口一口以嘴喂他喝下。苦涩的药汁啜在嘴里,比不上心里的苦涩。
  
  夜来拥在怀里,怀中人闭合的眼眸,不那么频繁地流泪了,呼吸那么轻,那么轻,轻尘总不敢合眼,怕在一闭一合之间,就会失去。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守在床榻,眼不交睫,困乏到极致,仍是勉力强撑着,不看到他醒来,提起的心是不会落进胸膛里的。
  苏姑娘也来探望过,一看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孩,现在一味地沉睡,苍白着脸,毫无血色,忆起昔日灿烂而明亮的笑容,便不敢多过的逗留,掩面出去了。
  
  子萧醒来时,距他初被寻回,已经过了一个月。这一觉睡得好长,所有人的心都揪到一起去了,幸好仍是醒了。
  从漫长的寂眠中醒来,轻启双眸,视线由离散逐渐清晰,眼前的月白色纱账,淡淡的安息香味,“子萧。”是轻尘缱绻地笑,伸手抚上他的脸。
  “小哥哥。”在梦里飘飘浮浮,甫一落地,就落入小哥哥的怀抱,子萧微了一个笑,捉住轻尘的手,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轻尘,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好像真的一样呢。”语言间还有着惊魂未定,黑眸忽闪着余惊与无措抬望轻尘。
  “已经都过去了。”轻尘心里愀痛,面上仍是笑着,柔声安抚着,在他身边躺下,一直沉睡着的子萧像是没有灵魂的瓷娃娃,他澄澈的双瞳望向自己时,才觉得真实了,才觉得真正是回来了。心有余悸地拥在怀里,“让我抱一会儿。”很轻很轻地一声,“宝宝。”怀抱终于得到承载,日日为他悬得的那颗心落了回来,困意泛起,吻了吻他的双眸,睡去了。毕竟这一个月来他都没有怎么好好睡过。
  因这轻柔的一声唤,子萧心里泛起蔗糖的甜。那样可怕的梦就不要去想了,小哥哥在我身边呢。
  因为潜意识的压制与获救那日把夏鸣蝉误以为是他自己,所以就直觉地把那些不好的记忆全部归于恶梦,那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方式。
  
  而这样的自我保护,又太过脆弱到不堪一击,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他终于会发现一切自欺欺人全是假象,噩梦般的过去,不堪回首,却是不容回避的真实。
  梦境再次跌落是在第二天的上午。
  他习惯性的嗜眠,赖床到日上三竿,轻尘唤他起床,抱他去吃饭,在饭厅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清夏鸣蝉。
  为什么会有第二个自己?他有些弄不明白,疑惑地看向那人,那人看向他的眼神很复杂,他理不清那里面包含的究竟是什么意味。眼神中的疑问,得到了一句冷冷的回应:“我是夏鸣蝉。”
  他有些混乱了,难道……那时看到的是他吗?原来……不是梦啊。
  他侧头看向轻尘,一时间灰白了病体初愈清矍苍白的脸,退离了轻尘身侧,轻尘面如死灰,欲伸出拉他,“不要碰我。”子萧一步一步地退后,那片海又开始泛滥了,脑袋有些晕眩,轻尘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徒劳里盛放一掌空气,子萧转身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脏脏脏……
  
  轻尘追出去,只来得及听见门怦地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
  砰——重重地击在心上,轻尘紧张地拍着门,“子萧!”“子萧!”,子萧缩在床上,曲起双膝,捂着耳朵,一切声音都阻绝在以双手围成的屏障外,脑袋里只充盈着一个字眼,无限复制,塞满了脑袋,脏脏脏……
  可怖的怪物、阴暗的山洞、压制在最深深心底的记忆如蔓草晃荡着浮起来,那些场面逐步逼近,不——不要再想了,那样肮脏的自己……
  
  轻尘心急欲焚,听不到门内动静更是张皇不安,鼓噪着担忧慌张的心,破门而入,“子萧……?”子萧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轻尘慢慢地走过去,停在他面前。子萧放下掩在双耳上的手,又往床里面缩了缩,虚泛地笑了一下,“我要洗澡。”
  随时都会破碎的笑,让轻尘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放好了水,伸手欲抱子萧去,子萧一味地往床里缩,“不要碰我。”
  轻尘无奈,只好转身离开。
  怕他会有什么意外,轻尘就一直等在门外,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也听不到门扉的开启声,轻尘来回踱步,终是忍不下去,推开了门。子萧已经洗好了澡,躺在床上被子捂得密不透风,轻尘微一苦叹,怕他憋气,上前轻扯被子,子萧拉紧被子,两人隔着裤子角力,终有一人败下阵来。
  “子萧,”轻尘开始绝望,无力地安慰着,“不要闷到了。”
  听不到回答。
  
  子萧并不愿意去想那些过往,那些画面却顺着记忆的线索自行爬上来,就像以百千计的蟾蜍,从地底冒出,悄悄地爬过脚面,一路沿着小腿向上爬行,在光洁皮肤上留下黏湿腥污的液体……鸡皮疙瘩簌簌地泛起,很恶心,又摆脱不了。
  一旦浮起这种感觉,就一定要洗澡。
  一天能洗十多次,轻尘一旁看着,自然很是心疼,又不能违拗他的意愿,子萧冷阗阗无神的眼瞳无任何情绪地望过来,他不能再正视。
  其余的时间里,子萧就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再出门,不再见任何人,不再说话,躲在他心灵的遥远角落里,独自度过黄昏黎明。他不让轻尘碰他,用沉默与疏离在他身侧竖起一道透明的而又固若金汤的城墙,将自己完全关闭在其中。
  轻尘心中苦楚不知从何言说,又不会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在夜里他沉睡时,才能靠近他,躺在他身侧半丈远,看着那张依然恬美可爱的睡颜,皱起的眉头,凝结着脆弱的哀愁,也不敢轻易伸手去抚平。子萧以婴儿的姿态入眠,是缺乏安全感的象征,多想拥在怀里,可又害怕他被惊醒之后,启口的“不要碰我。”
  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简单四个字,是对他的狠厉鞭苔,用以惩罚他因猜疑与疏忽所犯下的不可宽恕的罪恶。
  偶尔,子萧会发着呓语“小哥哥”,默默地在沉睡中抽泣不已,轻尘看了更是心疼,却不敢去抱他,哀恸不已地看着他哭得蜷缩起成为小小的一团,像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沐浴时,子萧近乎自虐地擦洗着身体,白皙的皮肤泛起一道一道血色的痕,浑若不知,仍是一下一下擦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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