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38章


痠痛是一只一只长有冷森森雪白尖牙的小兽,齿咬着破碎的心,小兽麻木不仁,一口一口痛于骨髓。
  太过用力而擦伤的身体,渗出血珠,一滴一滴汇入水中,在水面上开出一朵一朵茵茵氲氲的红色花朵。子萧看着看着,慢慢地将身体下沉……
  脏脏脏……
  下沉……下沉……
  像梦里一样,漫过嘴唇……漫过鼻子……
  
  生命,总会在某一时刻,陷入清净寂灭的境地,听不到任何声音,说不出任何话语,渐渐地不再有知觉,悄无声息,不知身为何人,居于何处……
  下沉……下沉……
  
  入水的一刹,水面荡荡漾漾,像一面水镜,折射出旧年往事。他看到六岁时的自己,手中挚着一朵蒲公英,小嘴嘟起,吹落一空的纯白小伞飘洋如细雨,咯咯的笑声洒落一地,向后退去,却忘记身后就是静湖,一脚踏空,“叭——”落入湖水阴冷的怀抱中去。最后定格的表情是惊恐——湖水不由分说,灌入口腔,身体似乎是以极缓慢的速度向下坠去,“子萧!”听见呼声,已经不能够开口应答,湖水似细细的柳叶抚过脸孔,继续下坠,湖面的水光荡着阳光,粼粼的光,愈来愈远……嘴里吐出的泡泡,向上升起,愈来愈大,愈来愈远,
  泛着光的水蓝远去,身后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
  碎开的湖面,搅乱了光线,涣散的意识,还记得是小哥哥的脸,愈来愈近,伸出一只手臂抱紧自己,一只手臂如鱼摆动,一点点一点点,将自己带离黑暗。
  吐出最后一点湖水时,小哥哥犹带水痕的脸……紧紧握着的手……
  脏脏脏……
  下沉……下沉……
  
  “宝宝,睡吧,睡着就不会感觉到疼了……”爹爹。小时候夜里被疼醒,哭得不停时,爹爹总会把我搂在怀里,像一只小小的船,搁浅在他温暖宽厚的港湾似的臂弯里,轻轻地晃动着,“宝宝,睡吧,睡着就不疼了,宝宝……”春风一缕抚过耳边的轻语,随着他轻拍自己的手掌,在晃荡中,仿佛真的不疼了,不再哭泣,再次陷入睡眠中去。
  睡着了,真的不疼了么?
  
  今次子萧洗澡的时间有些太长了,轻尘在门外等了很久很久,担忧之情愈深,推开门进入,只看到一缕发丝如海藻泛起涟漪,心突地收缩,探入水中,抱起子萧,手臂上的血迹犹在,触目惊目。
  子萧闭合的双眸,疚痛了他的心。
  “子萧!”为他渡气,皇皇然急唤他醒来。“子萧,醒来。”
  是谁的声音唤我,就这样让我睡去吧,不要再醒了,那声音却无法抵挡地涌入耳中,缓缓地睁开眼睛。
  “小哥哥……”像小时候做错事一样,颦起眉头,声音里含着歉意与委屈,脸上浮着无措而虚空的笑,“怎么办才好……洗不干净了……”
  轻尘至此才知道,他介意的到底是什么,心头一苦,拥他在怀里,“都过去了。”
  苦痛一时间攫取了喉,愈来愈不堪忍受,绝望再一次破空而来,子萧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忘记一切,重新成为两年前不知愁不知忧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何子萧有精神洁癖。。
PS:刚刚听到一首歌,忍不住想推荐一下,The Water——Hurts。
一直在循环。。
欲盖弥章
  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何子萧还没有学会如何将已发生过的悉数埋葬,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沉沙于永难见天日的心之暗流中去,完完全全沉淀在深不可测的河流底部,连意识也无法穿透河水窥查的到,然后就可以再次扬起天真无邪不谙世故的笑脸,再无负担度过余下的携手人生。
  
  他做不到。便只能承受因铭记而带来的种种折磨与痛楚。
  
  那些满含耻辱与羞耻的过往,随时随地,以秋风扫落叶的狂暴姿态,席卷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携带而来千方百计想要忘掉的污辱曾经,其后因之肮脏污秽而生起对自身存在的极度厌恶感,这感觉来得如此强烈与深厚,凿骨捣髓也无计可消除。
  
  他整个人已经被这场意外完全毁掉,昔日纯澈的晶莹黑瞳,现在空洞洞的,像是两个一望望不到底的黑洞,里面满盛着麻木,再也不会笑了。
  
  在心里划下的旧伤口,因时不时侵袭而来的旧日回忆反复涂抹日愈日加深,遗下永难愈合的伤痕,时不时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一段不可磨灭的可鄙境遇。
  如果不能从中脱身而出,终其一生,也无法再次获得轻松。
  
  溃烂已极的心灵搁浅在荒凉贫瘠的干涸沙漠里,将苦痛与悲伤细抽为丝,一束一束结成束缚着他的纯白素茧,他自甘愿环抱双臂曲起双膝封闭在其中,再也不要与这个世界有所关联。
  
  再也不要感知轻尘的凝视,轻尘眼神里深深的疚痛与心疼,他不能正视,不仅不能从中得到慰藉,反而愈加深对自己的讨厌,脏脏脏。
  
  尽管是多么渴望轻尘的拥抱,也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退到黑暗的边缘,把自己缩的小小的,最好谁也看不见,用沉默来拒绝那份温暖。已经脏了……再也恢复不到最初了……却在轻尘转身的时候,将埋在双膝间的头抬起,泪眼朦胧中,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远去……
  
  轻尘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子萧完全隔绝在心门之外,他的内疚与自责,折磨着他自身,却完全于事无补。无论他如何努力想靠近子萧,想让他开心,结果都被证明是徒劳。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子萧,等待时间的车辙辗动,辗碎过往,解开子萧的心结,将过去风干为一枚苦涩的果子,然后投入火中焚化干净,不留一丝一毫痕迹。
  
  这一切,鸣蝉都看在眼里。那两个人,一个是爱人,一个是敌人,同样的纠结与痛苦,也让他苦不堪言。本来看似已经有了转机的明天,随着故人的出现,“轰咙——”在他面前崩塌,曾以为触手可得的未来,也一并随之坍塌,再也没有什么以后可言。
  
  一日,鸣蝉来,捧着一个白瓷小碟,装着几枚红色果子,果子妖娆似火,在白色的盘子里红润剔透,娇嫩欲滴。
  “把这个给他吃了吧。”
  “什么?”
  “醉梦果。吃了就会忘记一切,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悲伤。”
  “忘记……一切?”
  “是。一切。”顿了一下,“什么都不会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也不会记得,前尘往事,一并遗忘,且再也没有忆起的可能。
  轻尘凝视醉梦果良久,伸手接了过去。
  
  轻轻推开子萧的房门,走了进去。
  出乎他的意料,子萧并没有如以往一般,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包着像个肉粽一样,严严实实。
  子萧曲膝抱腿坐在床上,侧着头看轻尘越走越近,黑亮得惊人的瞳眸只看着那盘果子,红色的果子,落入他眼中,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赤练蛇,“嘶嘶”地狞笑着,向他展示着毒牙与凶残。
  鸣蝉与轻尘在门外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看着那果子,心里是十二万分的憎恶。明明知道那是什么,还存着一点点小希望,“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醉梦果。”轻尘走到床边,坐下,子萧黑幽幽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他,说话无缘由变得很艰难了,“吃了它,就不会难过了。”
  “我不吃!”子萧情绪突地激动起来,声音也比平时提高了八倍,一抬手打翻了盘子,盘子飞落到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果子跌落在地板上,滚出一朵朵骨肉模糊的血红色尸体。“我不要吃!”
  
  轻尘看着那果子的尸体,心里不知怎地,竟是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子萧,子萧仍是很激动,难得的情绪波动,使得他有些气喘,小脸憋得通红,“我不要忘了你啊。”从得知真相那一天起,就欲坠未坠的眼泪,跋山涉水,此刻抵达到眼眶,一颗颗水晶般迸落出来,滑过脸颊,纵身跳下,粉身碎骨于床,痛苦地凝望着轻尘,满脸泪痕,“你嫌我脏的话、讨厌我的话,我就一个人回西泠村,躲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哭得有些抽搐了,泪雾濛濛的双瞳里,蕴含着无言的哀伤与无助,“我不想忘记你,轻尘,你不要让我忘记你……!”泣不成声,抬手想去遮轻尘双眼,又想起什么似的,绝望地收回来,重又环抱双膝,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双肩耸动,失声痛哭,封存在心里的所有难过与伤痛,在这一刻全部被引发,唯有哭泣才是释放的唯一渠道,于是越哭越厉害。
  
  心爱宝贝哭泣的声音落在耳里,一声一声活生生将他的心撕裂,疼痛的无以复加,轻尘一时顾不得子萧的四字禁令,将他揽进怀里。
  
  他不能再一味地顺从子萧了。盲目地任他逃避,化身为茧,这样只能让两人在痛苦的深渊之中,愈陷愈深,再无宁日,永不超生。
  子萧哭得喘不过气来,抬起泪目,哽哽咽咽,一边拼命地推他,一边向后缩去,“不要碰我……脏……”
  不要再说了,子萧,求你不要再说了。为我的猜疑与无为,为你所承受的伤害与痛楚,我将永远不能获得赦免与宽恕。
  
  俯身吻上他的唇,封缄住了那些欲将他凌迟至死的抗拒与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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