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47章


似乎习惯于忍受痛苦,所以再多的痛苦也可以承受下去,剜心之痛,也可以承受下去。也似乎因为我习惯于忍受痛苦,别人也不会在意给我再多的伤害,我会不会痛。我会不会已无法承受。我会不会明明已经到极限了,还要紧咬牙关撑下去。
  我还有心去想,他的弟弟,那个漂亮到近乎绮梦的少年就是他口中的望舒么?如果我身死,能换他活过来,倒也是值得的。只是,为何到了这一刻,我还会想着他,想着他的笑,想着第一次的遇见,他抬眸的那一刻,所带给我的震动。还想见他一面,还想再看看他,静静地只是看看他就好,还想与他告别。似乎,已经没有机会了呢。我扯动嘴角笑。
  就如此隐没于时光的洪荒之流去么?总有一天,会被他忘记的吧?他,又有什么理由必须要记得我呢?所有关于我的一切都会被时间的巨掌擦拭的一干二净,好似我旧时从未曾在这世上活过,那又有谁记得,我曾经存在过?我的一切,便只有我知道,也只能随着身死,而湮灭成灰烬……
  
  “你会记得我吗?记得你曾经为了你的弟弟而杀了我?”我问他。问这个此时正在取走我身体一部分的人。纵然这一生如此不堪,却还想有人能够记得我。我这算是奢望么?
  他笑,些许的苦涩,“你已不记得我了……”还是深深地凝视着我,“我会记得你。虽然你已不是他了……”
  ‘他’?我不再理会‘他’是谁。还好。还会有人记得我。虽然记得我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被人遗忘……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满手的血迹,仍是优雅如月华,我侧过头不敢去看他手中的东西,身体上伤口正在愈合,而痛楚仍在。勉强抬了抬手臂,可以动了。感觉到伤口完全愈合时,我翻身下床,力气还未恢复,滚落下去,又是一疼。我总也免不了,与痛、疼、伤等扯上关系。又笑。
  虽然没有了心,可仍是会痛,可仍然有着思想,仍是想着他。
  将散落的衣服穿穿好,还好,身上未留下一星半点的血迹。站起身,定了定神,摇摇晃晃,向外走去。他清洗过后,倚在门上看我,我恍恍惚惚地看着他,只看得到黑暗一片。
  从他身边走过,他伸手欲拉我,我闪避而过,无悲无喜地看着他,用眼神表示不要拦我。我不能开口,是因为突然想起那个叫做比干的人,剖心之后本来可以不死的,只是因为多说了一句话而立时倒地毙命。那才真正是个可怜的人。
  他的表情又悲戚起来,长臂一伸,将我揽入怀中,叹息般的低语,“‘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十六夜,清寂菡萏湖畔,月吟诗,今可曾记?”
  长太息……心低徊……
  长太息……心低徊……
  
  走出很远,还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我已经想起他是谁了。也永远没有机会对他说了。
  
  一路行着,将这一生慢慢回顾,我是如何将这一生蹉跎至此?不堪至此?如果给我重来的机会,会不会有可能改变这局面?
  有重来的机会么?
  只活过一次,便不算活过。而我活了近乎两次,仍是如此……或许就此沉寂才是正途吧……
  
  麻木地行到他府前时,时已近黄昏。
  不想进去,倚在门前的杨树下,等他可能会出来。
  原本心的地方空洞了一块,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哦,也没有了心跳声,那我究竟是算活着还是,只是行尸走肉?
  脉搏还在,还会跳动。
  站了不知有多久,残阳即将曳入地平线,视线越发的晕黄起来。
  那一抹白,立时点亮了整个视界。
  我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
  像以前很多次,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向我走来。
  丰神俊逸,白衣翩跹,一如当年。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蝉衣的时候,也如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走到我身边,看着两人之间不断缩短的距离,终于一步之遥。
  终于停在我面前,“鸣蝉,怎么不进去,站在这里做什么?”他有些奇怪。
  我不敢说话,只是含着笑静静地看着他。
  “你先进去吧,子萧在家,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他对我笑,灼灼其华。
  别提他。求你别跟我提他。
  我一下没忍住,脱口而出,“我要走了。”掩口已不及。难道会就这样死在他面前?
  他有些怔然,“走?去哪里?”
  身体没有什么不适,或要发生变化的感觉,索性一直说下去,“嗯,在这里住得久了,心生厌倦,想到处去走走,看看风景,赏赏祖国大好河山,免得被人笑我孤陋寡闻。”看着他,仍是笑。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看他,将他的模样深深地镌刻进血骨里,然后完全忘记。
  “这样啊。什么时候启程?”他似乎觉得我的想法很不错。
  “就现在。”我眼中笑意更浓了,“所以来跟你告别。”
  “时间这么赶?”他表情有些诧异,“临时决定的?”
  “嗯。”
  
  这一刻,我很想吻吻他。
  于是掂起脚,倾向他,他不露痕迹地后移。
  我仍是笑,掩饰着失落与卑微,最大的碰触底线只是拥抱吧。
  为数不多仅有的两次拥抱。告诉我,那些时候我拥着你时,他是不是透过我在感知着另一个人,才没有将我推开。
  不用启口,答案已明了。夏鸣蝉,你有多可悲,就有多可笑。
  不再试图做些什么,“以前的我们,也曾是爱人呢。”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我本不想给他增加困扰的,一个不小心。真是不好意思呢。
  他眸中光影闪烁,我只是笑,下一秒,就落入他怀里,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我,于我是无与伦比的悸动与快乐,想就势围上他的腰,却想起我已经没有心跳,这应是一场完美的告别,不能让他查觉到异状,将手臂上移撑在胸前,贴着他,贪恋着他所给予的温暖,他身上安息香的味道,他低低柔柔地说,“对不起,鸣蝉。”对不起,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呢?“对不起……”他仍在说着,他是否对于过去有着印象,所以因为无法如我所愿,才一直对我道歉呢。
  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了头,大大的笑,拍了拍他的脸,“傻瓜,我开玩笑呢。”再一次深深呼吸,推开了他,“不能错过启程的时间,我要走了。”
  “保重,鸣蝉。”他还是有些歉疚的表情。
  “彼此彼此。”我复笑,“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不及他回答,“我真的要走了。”转身,向后挥手,“再见。”
  大步地走开。
  他以何种姿态目送我离开,已不敢回头去看。
  故作的潇洒,不堪一击,怕在一个转身的时间里,泪如雨下。
  走出小巷的入口,夜色一层层漫下来,在黑暗中我已不能视物。
  双手环抱,想留住身体上残存着的那些他带来的体温,终于随风而远逝,便只剩下冷。
  
  身体似乎开始有了说不出的变化,迷途漫漫,终有一归,我该去往何方,翠屏山吧,那是生命开始的地方。
  一步一步地走去……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走的到……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也许在倒下之前,可以到达……
  
  多少蓬莱旧事,忍回首,烟霭纷纷,
  来时路渐隐。
  灯火阑珊空一笑,一缕云烟一生寂,
  何处是归途。
  
  (容我吐个糟吧:我,夏鸣蝉,传说中的腐妖,天人蝉衣,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悲剧。。)
  
  
 
作者有话要说:抹了一把鳄鱼泪,夏鸣蝉同志,您安心地去吧……我对不起你,你本该不是这样的。。
由终而始
  用晚餐的时候,气氛是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微尘颗粒停滞在空中,又急速而下堵塞了喉咙,便无法启口多言一字,就连箸声也是几不可闻的,厅内静得厅外落一瓣梨花的细微声响都能听的到。福伯受不了这样诡异的氛围,草草地用过餐便先行离座了,剩下轻尘与子萧各自食不知味。
  
  归夜光所托嘱之事,那一句未言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可总归是有了下落,可以不必守在此地,能够和子萧一起回去故土。对归夜光来说,却是无可回避的悲剧一桩。一时间,轻尘不知应该用何种面目何种言语对归先生说明此事,切肤之痛他曾深刻体会过,仅是想像也能预见归夜光在得知真相后会是怎样的五雷轰顶。于是,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而刚才鸣蝉告别时,隐藏在故作轻松的笑脸之下不易觉察的浓郁悲哀,又让他心里多添了几份沉痛。
  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了,暮色四合的黄昏时分,落落余晖之下,斜曳而来的残霞点缀将尽未尽的璀璨落夕,他站在距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只一味用力笑着,笑容过分灿烂并未带来多少愉悦之感,反而是秋暮冬初的一色苍茫。深深的,茫茫的,牢不可破。
  他的出现与离去,同样突如其来又措手不及。
  
  知道他是异类,街市邂逅并非偶然,他的接近,也可能别有目的。对着那张肖象子萧的脸,所有的猜疑都无法永久地持续下去,因觉不出有所妨害,就视作无害。
  而偶尔因太过思念急于想得到慰藉去凝视他的容颜时,触到他的眼睛,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浮光掠影,在脑中猎猎作响,模糊零碎的片断一幕一幕破碎地闪过,他虽然疑惑,然不敢也不能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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