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圣诞夜下起了雪,多年以后他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个雪花飞舞的夜晚。
他呆坐在急诊室大厅的椅子上,脑中一遍遍不断回放着几个小时前的情形:他开着飞车,载着她驶向医院;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恍惚;她摇醒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昏昏入睡的他,尽管已经极力保持镇定,但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惑和恐惧。
——如深……我流血了。
从她说出那句话以后到现在,他的脑袋一直是昏乱的。但即使在极度的昏乱中,他依然清晰地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那个小生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没能在这世上留下半点痕迹;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只是去了趟厕所——假如他事前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一切,那么眼前的事看起来还颇具一点黑色幽默的特质。
只可惜,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太有幽默感的人。
于是他就这么昏乱着,坐在急诊室的大厅里,脑袋靠在身后的墙上,心中泛起阵阵虚空。
直到一阵嬉笑声传入耳中。抬眼看去,只见几名护士结伴跑到大厅门边,纷纷仰望着夜空。一名年轻的女医生也被她们一同唤去,轻轻的说笑声不断传来。
他不由自主地随着她们的视线朝大门外望去。
黑沉沉的天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雪花纷纷冉冉,翩然而舞,梦幻一般,占据了整片夜空。
当时正是夜半更深,急诊室里只留有几位护士和几名值班医生。被送来急诊的病人并不多,整个大厅显得空荡荡的,大部分医务人员都有些无所事事。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降雪显然比病患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若是在平时,墨如深或许会对此感到不满,甚至恼怒。可是今晚,他却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毕竟,今晚是白色圣诞夜。任何人都有权在这样的夜晚,享受片刻的宁静与欢乐。
假如今天是个平常的日子,那么他一定会把她叫醒,让她也能欣赏到这美妙的景象。也许她会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看雪,也或许,她会跑到户外,亲身感受雪花落在皮肤上的细腻冰凉的感觉……
可她注定会错过这个白色的圣诞夜了。此时此刻,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勉强睡着。他哪里敢去吵醒她,只得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大厅,分分秒秒捱着时光。
心中涌起一股苦意,他极力压制住纷乱的思绪。起身走到门边,和那些赏雪玩雪的人们一起,呆望着飘然而落的雪花。
夜空中飞旋舞动的细雪,在路灯的照射下几近透明,不断变幻出各种曼妙的姿态。在某些瞬间,它们仿佛是静止不动的,而在下一个瞬间,却又变得生动灵活了。混乱的思绪,便随着这动静之间的舞蹈,逐渐平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医生又给曹湄做了详细的检查,结果发现流产不全,还需要进行清宫手术。墨如深有些吃惊,没想到自然流产之后竟还要受这么大的罪。
等到林映雪闻讯赶来的时候,曹湄已经在手术室里了,墨如深则在手术室外焦急不安地等候着。其实他没想麻烦映雪,只不过他是医院的常客,有不少医护人员认识他,他就是不说也总会有人告诉林医生。
林映雪虽然早就提醒过墨如深要做好心理准备,但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也难免唏嘘不已。眼见墨如深脸色青白,面容憔悴,不由问道:
“你是不是一晚没睡?”
“眯了一会儿……睡不着,躺着反而难受。”
林映雪不由皱眉。“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这儿有我。”
他却摇头,“我想陪着她。”
“你不是想自己照顾她吧?她起码得休养一个月呢……”
“……再说吧。现在我得陪着她。”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开了。曹湄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她一手打着点滴,见到林映雪,冲她露出点涩涩的笑。
墨如深立刻迎上前去,听医生说手术很顺利,这才松一口气,又俯身问曹湄:“怎么样?”
“还好,没我想的痛……”
“等麻醉过了就没这么好受了。”
林映雪总是直话直说,搞得曹湄又有点不安起来,只得苦笑一声,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护士唤来护工接手轮椅,一路推回病房。从轮椅上起身时,曹湄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墨如深当即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小心地放到床上。在外人的注目下,曹湄觉得有点尴尬,轻轻地道了声谢。一旁替她举着输液袋的林映雪听见了,说道:
“你谢他什么,这都是应该的。女人是为了什么受这种罪呀,还不都是因为男人。”
林医生自然是为了调节一下气氛,只是她的无心之言在那两人听来却又别有一番意味。曹湄局促地一笑,墨如深却是笑不出来,只低声问道:
“我现在去给爸妈打电话好么?”
之前曹湄怕父母担心,不让他通知他们。这会儿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她便点了点头。墨如深转身出了病房。
林映雪陪在一旁,少不得讲几句安慰的话。
“自然流产说明这孩子先天就有问题,可能是基因缺损、染色体异常之类的,所以才会自己流掉了,其实这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也未尝不是好事,你别太难过了。”
曹湄点点头,“说实话,我其实还没准备好呢,要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妈妈……总觉得有点儿早。”
“你能这么想就好。接下来这一个月你要好好休养,就跟坐月子差不多……”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只用坐一次月子就够了呢。”
林映雪一笑,“那可说不准,万一你以后要生五六个孩子呢!”
两人聊了几句,林映雪又叮嘱她一番,便离开了病房。
到了门外,却见墨如深正靠在墙边发呆。林映雪心中叹了一声,宽慰道:
“你放心,我看她情绪还可以。”
“嗯……她不喜欢跟人示弱。”
“你俩一样,爱逞强。”
墨如深不做声了。见他面无人色的样子,林映雪不由又是暗自叹气。知道他听不进劝告的话,她也不再多说。“我一会儿去找个好点的护工……你给我悠着点儿,不许累倒了!”
他点点头,道声谢,目送林映雪走远了。又在门外呆站了片刻,这才重新进到病房。
曹湄已经躺了下来,正闭目休息,他走近床边,她便睁开了眼。两人对望着,竟一时无话。直到他伸手轻抚了她的脸。她的面庞苍白而黯淡,好像一轮白昼之月。
“我打过电话了,他们一会儿就过来。”
她轻轻应了一声,“……你脸色很差。”
“……你才是。”
她抿一下嘴角,随即却又微微皱起了眉,神色间透出几分少见的虚弱。
“不舒服?”
“嗯……大概麻醉快过劲了……”
“我叫护士过来……”
“不用……”
他略一犹豫,随即坐到了床上,小心地避开输液管,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略微僵硬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松弛下来。只听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说什么呢……别这么说。”
她不做声了。静了好一会儿,他以为她睡着了,可却忽然发现,胸前的衣衫逐渐湿了一片。心头猛地一痛,不由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为了防止感染发炎,曹湄还得再挂一个星期的点滴。这期间曹湄的父母几乎每天都来医院照料她。老两口是风里雨里一路走过来的人,什么样的难事没遇上过,对于女儿流产的事虽也伤心,但总算看得开,还反过来劝解两个小辈,让他们别太放在心上。
墨如深的家人就没这么看得开了。墨如深的母亲来探望曹湄的时候掉了不少眼泪,他的父亲干脆就没来,也不知是因为觉得不方便还是纯粹因为失望。
墨如深宁愿他的父母不要过问他的事,而对于曹湄的父母,他却是很尊重也很感激的。
曹湄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彻底忽视林映雪的警告,也不听曹湄的劝说,执意每日在医院相陪;可是真的在她身边了,却又总担心她会触景生情,想得太多。因此他总是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谈及某些话题,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痛她的伤口。他察觉到曹湄也是如此,她整个人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时常会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她没再为了孩子的事哭过,笑容却也淡了许多。他们不再谈论他的朋友或是工作,因为那或多或少总会涉及到某些他们不愿提及的人。两人只是偶尔聊起曹湄的家人或者朋友们的一些琐事,但此类话题毕竟有限。于是两人独处时免不了会发生尴尬的静场,幸好曹湄的父母通常都在女儿身边,这类尴尬的时刻还不算太多。
墨如深觉得自己依然没能从黑暗的泥淖中脱困,他仿佛抱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侥幸心理,认为那个失去的孩子或许能够成为彼此的联结,他们或许能够共同度过这次难关。
可是他也知道,事情不会像他想的那样美好,老天不会轻易原谅他的过错——那些由他的软弱、自私和无情浇铸而成的错误,仿佛利剑,早把别人刺得遍体鳞伤;而他也同样不能幸免。
他的感情,似乎注定了是一柄双刃剑……他那该死的、可笑的感情!
每当他看到她在他面前流露出那种浅淡柔弱的笑意,心里便会疼得难受。假如从今往后,她在他面前再也无法开怀大笑、无法尽情痛哭,这会比失去她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明白,事情总会有见分晓的那一天。无论结局如何,他都决心承受。他必须承受。
只是这一天来得很快,比他预料的要快得多。
曹湄是圣诞节入的院,这一住院,直接在病房里迎来了新的一年。
元旦过后,天气越来越冷,圣诞节以来虽然没再下过雪,但气候总是阴霾潮湿,有时好几日都不见阳光,好像随时会刮起一场暴风雪。
这天清早便是如此,天空暗沉,灰云压顶,整座城市一派凋敝萧瑟的景象。墨如深醒得很早,却一直无法再入睡,只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便又在床上躺了好久。
以往他都是匆匆忙忙赶去医院,可今天这种晦涩的天气却让人提不起精神。好容易磨磨蹭蹭地起了床,来到医院,却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遇见了尚辞。
尚辞刚从曹湄的病房出来,见到墨如深便迎上前打招呼。
“如深,你来了?我过来看看草莓。”
“谢谢了,还特意来一趟。”
“应该的嘛。”尚辞笑嘻嘻地说。这些天墨如深的几位朋友都陆续来过,他自然也不能落后。“草莓看着精神还不错,一直问我小咖啡的情况……等她身体好些了我就把小家伙给你们送回去。”
墨如深点点头,道声谢。却听见病房里传来一阵说话声,他开始以为是曹湄的父母,后来一细听,才发现是个熟悉的男声。
“我正准备走,边枫刚到一会儿。”
尚辞的话让他微微一怔,心里有些莫名的介意。本想推门进去,却又忽然停住了。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曹湄在笑。
她没在病床上躺着,而是和边枫并肩坐在沙发上,两人相谈甚欢。从门外正好能看见她的侧脸,她噙在嘴角的笑容自然而放松,完全不似和他一起时的小心和辛涩。
看着她无意中在边枫面前流露出的真实情绪,他愈发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恐怕不是仅靠努力或是时间就能解决的。
心底一阵憋闷,好像快要窒息一般。他忙从门边退开几步,身体无力地靠在墙上。
尚辞对他的举动有些意外,随即发现他的脸色青白得吓人,急忙上前扶了他。
“如深,怎么了?”
他闭着眼睛,调整一下呼吸,好一会儿才睁眼,低声答:“没什么……有点头晕。”
尚辞忙搀着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可能是吧……”
尚辞不由叹气:“唉,就你这个身子骨,也不知道谁照顾谁。”
墨如深露出点苦笑:“说得是,怪我没用。”
“我可没那意思……你要不要找地方休息一下?”
“不用,坐会儿就好了。你有事的话先走吧,我不要紧。”
尚辞却是有些犹豫不定。墨如深察觉到了,问:“是不是要去看小舟?”
“嗯,跟他约好的。”
“那你去吧,代我向他问好。”
尚辞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
“如深……”
墨如深抬头,询问地望向他。尚辞的表情很严肃。
“一直欠你一句抱歉,离开‘风尚’的事……”
墨如深勾一下嘴角,“我当什么事呢,这么一本正经的……”
尚辞沉默了几秒。“其实我们算不上关系多铁的哥们儿,可是你对我一直很够意思。是我做人太现实,墙头草一样到处飘,最后都找不着根在哪儿了……”
“尚辞……你并没做错什么。”墨如深望着他,表情同样认真,“我理解,为了小舟你可以做任何事,也可以放弃任何事:朋友、信誉,还有没用的名声。我就不行……我倒应该向你学学,学得现实一点,学会放弃……”他停顿了一下,像在思索着什么,“……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无论怎样,都是值得的。”
尚辞默然半晌,表情像是有些感动。墨如深不等他再开口,催促道:“小舟等急了,快去吧。”
“……谢谢。”说完这两个字,尚辞转身走了。
墨如深仍是坐着没动,他闭上眼,重又回想起刚才那番话。那番话虽是对着尚辞说的,他的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如同尚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一样,他也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或是放弃任何事……没错,所有的事。
病房里的曹湄全然不知墨如深已经在外头呆了很久。今天她的父母来得也晚,她正无所事事地靠在床头,盯着窗外天空中逐渐聚集的乌云发呆。阴霾的天气让她的心情有些糟糕。直到尚辞和边枫相继出现,她才逐渐提起了精神。这两人都是开朗的性子,你一言我一语跟讲相声似的,不把曹湄逗笑了誓不罢休。
尚辞没呆多久便说有事离开了,边枫倒是老实不客气地以护花使者自居,仍然留在病房里跟她天南海北地胡扯。谈及之前因为飙车出的那场事故,他绘声绘色地给曹湄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情景,简直把事故当成了故事。其实那场事故应该算是比较严重的,不光摩托车摔个稀巴烂,人都差点去见上帝,之后脑袋还晕乎了好几天。如今他一只胳膊仍旧打着石膏,脸上的淤青也还没消退,可边枫说起这些来却是漫不经心的,像是早已习惯了车祸和受伤。
“勇敢人的游戏,就是要随时随刻面对死神的威胁。”
曹湄听了直摇头,“你也太不惜命了,这次还算运气好,只是断了胳膊,万一那什么……”
之后的话不宜往下说。边枫却只一笑,挺豪迈地说:“小事,死不了。只要脖子没断,爬起来又是好汉!”
他说着还配合语气摆了个勇往直前的pose,逗得曹湄直发笑。她忍不住一边奚落他,一边继续教育他。边枫嗯嗯啊啊地应了,不过看得出他一句都没听进去。曹湄不由得大摇其头。
“我白费口舌了,说那么多你又不听我的……”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干吗非得听你的呀?”
曹湄一愣,见他笑笑地望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放松过度了,不免敛去了笑容。
边枫却仍是笑嘻嘻的。“开玩笑的嘛,紧张什么!”
“……别开这种玩笑。”
“放心吧,我是很喜欢你,但还没到爱得要死要活、非要把你抢到手的地步……并不是说你魅力不足,而是我定力够足!”
曹湄不由愕然加哑然,“少胡说八道了……”
“这不是看你不开心,想逗你开心嘛。”
他的话又让曹湄一愣,“你觉得我不开心?”
“你开心吗?”
他的反问竟让她答不上来。边枫看着她,表情从玩闹变得认真起来。
“草莓,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可要强不代表非得死扛,把事情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又有什么益处呢?我就不信,你真的能做一个蒙住眼睛捂住耳朵,稀里糊涂过日子的女人!”
曹湄怔住了,没想到边枫会说出这番话来。可她知道他没说错,有些事迟早是要面对的,只是现在或多或少有些逃避的意味,总不愿摆到台面上来说清楚。她愣了半晌,忽然间觉得沮丧起来,鼻子也开始发酸,见边枫仍然盯着自己,忙扭开了脸。
边枫见她这副表情,也不劝解,只叹了一声:“好像我每次来找你,就是为了怂恿你痛快哭一场似的……”
“……你不是来逗我开心的吗?”
“没办法,谁让我的优点就是坦诚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说着呵呵一笑,“好啦……别皱着脸了,变成草莓干了。”
曹湄扭着脸没搭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说这些了……我累了。”
边枫还想再说什么,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墨如深走了进来。
“边枫,你来了。”他向他点头致意,表情平淡如水,似乎并没有对他的出现表示不满,但也没有多少欢迎的意思。
边枫立刻识趣地站起身来。“我该走了。”他跟曹湄道了别。曹湄轻轻地应了一声,并未起身相送。
墨如深望着她,感觉到她仿佛心事重重。她只在他进屋时抬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又低下了头,似乎没有心思跟他说话。
“如深,不送送我吗?”
墨如深一愣,见边枫站在门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像是有话要说。于是跟着他一起来到病房外,小心地带上门。
“和边桐出差的事,你跟草莓谈过了吗?”
边枫的开门见山让墨如深不由一怔。
“谈过……怎么?”
边枫想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往下说。“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其实在你们出差回来之前,草莓就已经知道了。”
墨如深顿时一愕。“什么?”
“……最开始边桐连我们都瞒着,我因为住院,也是过了两天才知道他代替我去出差的事。至于草莓,她是从边江那里听说我出了车祸,这才知道我根本没和你一起去出差……”
听了边枫这番话,墨如深彻底呆了。这么说……在她那天去别墅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他在电话里隐瞒她的事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得用怎样的理由才能说服自己继续信任他?她需要怎样的忍耐才能够若无其事地等他回家?可是……他却还是让她失望了。他竟然,用那样可怕的方式伤害了她!
眼前有些发黑,他尽力稳住心神。可边枫接下来的话却不啻为更厉害的打击。
“桐这一次真是有些过分了,边江已经教训过他了……不过你也知道,这人犯起轴来的时候根本什么都听不进。一直找你茬的老程正巴不得‘风尚’和‘边氏’闹点什么新闻呢,他就好趁机兴风作浪了……”
边枫所说的老程,就是从前边毅成的左右手程副总,离开“边氏”自立门户之后,他一直没能形成足以与“风尚”、“边氏”相抗衡的力量,气急败坏之下不免经常出一些损招,有时会给两家公司惹来不少麻烦。
听边枫提起此人,墨如深不由皱起了眉。“他又有什么动作吗?”
边枫看他一眼,“你最近太忙了吧,都没时间关注业界的事……媒体又开始挖以前的那些旧闻了,肯定是他在搞鬼。这次你跟桐一起在机场出现,似乎也被人给逮着了,跟以前的旧闻搭配着报道,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要不要我找出来给你看看?”他说着掏出手机就要上网查询。
墨如深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你告诉草莓了?”
“你说呢?”边枫有意呛他似的反问了一句。
墨如深没做声,只是脸色阴沉得吓人。
“……我没告诉她,不过,她都已经知道了。”
他闻言不由一愕。边枫不满地看他一眼,“你真以为她是个天真懵懂的小丫头吗,难道她自己就没长着眼睛耳朵,自己不会看不会听吗……其实有很多事,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意追问罢了。”
墨如深一阵错愕。“……你指什么?”
“你们去出差的那个星期,我一直住在医院,她来看过我几次,跟我聊了很多……她甚至还知道尚辞以前和边桐一起搞过一个工作室,她问我,他们的工作室是不是就在她们咖啡店对面的写字楼里。”
墨如深愣了半晌,似乎好久都不能理解边枫话中的含义。边枫也不等他回应,又顾自往下说道:
“我在她面前不会说谎。不过……连我都吓了一跳,因为她平时看上去还挺大而化之的,可是对你的事却敏锐得一塌糊涂……你为什么喜欢呆在她们的咖啡店,你突然要她做你的女朋友,又突然向她求婚,还有你跟边家的关系……当然她并没有跟我说那么多,但我觉得,关于你的一切,她早就知道了。”
墨如深愣在那里,一时理不清混乱的思绪。耳边只是边枫的声音在飘飘忽忽地继续着:
“……所以现在对她来说,并不存在要不要信任你的问题,只是要不要继续接受的问题……如深,我并不是在指责你,只是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后边的话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他只听见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声音,仿佛越来越响似的,如雷声隆隆,直撞击喉咙口。心头不由一阵阵发慌。
原来,他对她的伤害,由来已久了;原来,她对他的宽容,更为久长。这真是个行差踏错的故事。原来自从他对她说出“做我女朋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写下了这个错误的第一笔么……原来如此。
感到肩头被人推了一把,他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边枫。后者正有些不放心地盯着他看。
“你不要紧吧?”
他定了定神,除了有些心慌以外,似乎并没有别的迹象。他摇摇头。“没事……”
边枫仍是盯着他,“如深,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对不起。”
他沉默几秒。“你走吧,我得……跟她谈谈。”
他并没有在病房外多等,他怕等得太久了,就又会失去面对她的勇气。只凭着一时的冲动,他推门进了病房,然而,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想好如何开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曹湄坐在床边,一手握着一把小巧而锋利的水果刀,正对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比划着……
脑中闪过的是一些可怕的影像,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而行动则完全快于思维,他当即冲上前去,以一种近乎凌厉的动作,从她手里夺下了小刀。
曹湄吃惊地瞪大了眼,紧紧盯着心慌意乱的墨如深。
“如深!你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他竟抑制不住地厉声反问。
“我要削水果啊……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他一怔,这才注意到放在她床头的那袋苹果——那是前一天他为她买来的苹果,又大又红,香甜可口。而他居然忘记了。
也许这一切只是他的潜意识和臆想在作祟,她刚才的影像和多年前的影像重叠了。她不过是打开折叠小刀想要削个水果,可在他眼里这平常的举动却潜藏了一种莫名的危机。
曹湄仍是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你以为……我要自杀?天哪……你怎么想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好像没有什么用。他甚至不敢看她的脸,只是喃喃地道:“你要吃水果,我帮你削……”
她以一种更加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他。“……我不会自杀的,你听见了吗?我不会那么做,不会为了这种事去寻死……我是很难过,可我不会寻死觅活的……我不是南雅楠!”
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她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好几度,其中饱含了某种声嘶力竭的压抑和难以释怀的痛楚。
话音刚落,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哭起来,不仅仅是因为他刚才的突兀之举已经刺伤了她一直刻意隐藏的那部分情绪,也是为了她失掉的孩子,更是为了之前所有的种种。或许这就是她需要的释放,或许这就是边枫要她所做的失声痛哭。在这一刻,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以爆发,她再也不管不顾,任由心中的伤痛与苦闷宣泄而出。
然而这一切却也在瞬间撕裂了他们之前努力维系的平衡与平和,于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堵墙便又显出了原有的形状。其实那墙并不是墙,而是心里面的黑洞,一个黑漆漆的大洞,任何事物,包括光线,都无法通过其中。如今它正以一副狰狞之貌觊觎着他们,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墨如深只记得她痛哭着,狠命流着眼泪。而他竟无法上前拥抱她、安慰她。因为她全部的身体语言都在拒绝他的接近,她倒在了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嘴里喃喃着让他出去。
于是他心神恍惚地走出了病房。水果刀不知被他丢在了哪处的墙角。脚下跌跌撞撞,步子有些不稳。他咬着牙,伸手扶住了墙。胸口不断传来心慌的感觉,头晕得厉害,所有东西都在旋转,呼吸也一阵阵阻滞,好像随时会窒息一般。可他依然坚持着,想要离她的病房远一些,不想被她看见自己就此倒下。
晃动模糊的视野中,依稀看见边枫的身影,他正在跟一名白大褂攀谈,也许是在询问曹湄的情况。他努力向着他走了过去。然后边枫扭头看见了他,立刻向他跑了过来。
他的身体再也不受控制,瘫倒在边枫的身上。边枫一只胳膊打着石膏,仅有的一只手臂无法支撑住他的身体,只能扶着他让他顺势倒在了地上。
一阵苦意冲上喉头,苦涩中还夹杂了一丝腥甜。
“别……告诉……她……”
最后那个字已经低弱到几不可闻。他喃喃地吐出这句话,感觉自己逐渐沉入了黑暗的泥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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