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流声

7 燕,过往如兰


他们3个都睡了,一只北红尾鸲在林子里叫得非常好听,林睡前刚告诉自己这种鸟的名字,
    是种小型鸟,顶白,脖黑,尾红。一会儿,鸟的叫声停止了,只有溪流的声音。
    水从乳黄色的陡石面上一波一波而下,一个大深谷里潭旁长着几根老树,树根浸入水下,石
    面上落满了树叶子。周围的树林向潭中央收拢来掩盖这个秘密的幽处,鱼群潜下去了,燕没
    有了今天凌晨游泰陵黑暗里的那种恐怖,现在阳光是那样柔和鲜明,畏缩和恐惧渐渐地消逝
    了。
    燕靠在树干上观察着林,林上身是短袖黑灰T恤,下身穿特大的,蓝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脚上旅游鞋;宽软边的迷彩帽扔在一边。聊天时她回答了林志不少戏曲上的问题和去九寨沟
    旅游的事,现在他睡着了。
    他枕在黑带红面的旅行包上,双手向后放在脑袋下面,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脸上盖着树叶
    子,脸上粘些黄色的花粉,上衣和裤子上嵌着干枯的草籽,头发在林间的散射光下晶莹地发
    光,燕凑近蹲下观察他的脸,晦暗且金黄。均匀而有深度的呼吸散发出这个健康男性特有的
    蜂蜜气味,这是她以前在前夫身上没有闻到过的,她和前夫是在春天能展后分开的。
    老袁和瑶瑶侧抱着,面对面,老袁的手已搭在瑶瑶高挺的胸脯上,深深地打着呼噜,瑶瑶的
    头因受老袁的遮挡,看不见,想必一定很舒服,因为走了半天,累了。现在燕用草帽扇着风,
    谷里很热。
    昨天晚上马燕从“天晓得”面馆回到燕京饭店,又顺便买了一瓶香槟,冲了凉。
    春夏的时候,她刚刚离婚,她和前夫合不来,前夫属于应被唤醒的那种人,唤不醒就分开,
    几年中她俩没有孩子。
    现在她把母亲和姥姥接到澉浦电站附近自己的家里同住,前些天母亲领姥姥回老家看看。燕
    在上海有个舅舅,是个有学识的人,从七八岁就把燕接到上海想办法让她读书,待她视如已
    出。
    她去法国进修过几次,也喜欢旅行,那些挂在乡村农庄墙上,古旧但装帧精美的家族黑白照
    片和那些充满自由气息,恬静的草场,大樱桃林和葡萄园一直是她所追求的一种心境。租住
    城堡,采蘑菇,沿马恩河在小船上持篙慢慢行进。很多私人农庄提供食宿,又古朴又干净。
    在巴黎玛海区的非专业舞蹈中心她也去练一练芭蕾。她还去了欧洲其它几个国家,在奥地利
    野韭菜到处都是,苹果、李子、杏长在树上,烂在地上无人采拾,还看了林业博物馆;而德
    国的施普雷林山区正在施行“温和旅游”,那里也是水蛇,水獭、翠鸟、鹤、白鹳和白尾海
    雕的乐园。
    她在外国的名字叫嘉兰,取自云南一种极美丽的兰花名称,状如火焰,这是她从一本古老的
    书籍,金·乔治爵士写的《喜马拉雅山的兰花》中取来的,她自己设计的旗袍上就有嘉兰的
    纹样。她喜欢植物。
    她只读自然类和社会学方面的书,小说现在很少看,在大学的时候爱看。韦斯顿、亚当斯和
    坎宁安等人的自然摄影作品,她也喜欢。……马燕对喧闹的生活不太感兴趣,包括晚宴,她
    知道社交会上的人总要戴上人格面具,不如自己在巴黎露天咖啡馆点上一杯饮料悠闲地坐一
    会儿。自己设计的几种对襟,螃蟹领式的旗袍,宽大的袖面,还有纹扣,流苏,惹得周围的
    法国人眼儿热极了。爱听古典音乐、民谣和歌剧,这挺花钱,上述这些东西都是极为独特的,
    就像自然保护区里奇异的生物物种一样,积淀得有滋有味,就像她爱喝的那种微甜微酸的香
    槟酒和绍兴的花雕酒,她还参观过巴黎西南的原子能研究中心--幽静的萨克雷小镇。她的
    专业是核反应堆工程。她喜欢在核电站工作,这里是商用压水堆型,清洁安全,平时还可以
    看大海上的日出日落,天热时,常在海边游泳。她常在海边的沙滩上让月光照着自己的影子
    背插靠旗练习走圆场,天目山也常去,那里古树参天,有许多古生代孑遗植物。过去两三年
    的休假里她和同事去了不少地方,在黄山情人谷里她见到一种珍贵的天女花,还去了安徽民
    居。法国同事对中国的山水和古典民居赞叹不已,每每说他们追求的人间仙境在中国。今年
    刚去完了雨季的九寨沟,燕又一个人飞来北京找表姐玩一玩。
    带上那瓶香槟酒,一盒GoldBox巧克力糖和其它旅行用品;又准备出两个可以封口,结实的
    手提袋,又带一双时兴的绿帮小凉鞋,35号半,几双换洗的白袜子,自己脚小,人也不高,
    一米五五。
    现在她周围的那些男性大多数都枯萎了,这个世界已不需要什么男人和女人了,人类可以从
    腰以下退化下去,过去那些崇高在她眼前纷纷塌落,再伟大的头颅也是从那个幽深的通道中
    生育出来的,想到这里她用手托着腮,轻声地笑起来了。
    这个在她面前熟睡的男性,这个爱听流水,风声,树响,鸟鸣和爱闻峡谷中花草气味的男性,
    这个优秀的男性不是很美么?丰富的生命不可能从一而终。
    她腹内的束壶腹部的上端正在徐徐绽开,里面奔放的蕊团极其优美地向前滑动,不仅向子宫,
    而且向一个更神秘的地方滑动,她有些喘不上气来了。也有些倦意,似睡非睡,一阵穿过树
    林沙拉沙拉的声音离近了,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盯着发出声响的树林,声音在20多米远左
    侧的林子里停止了,燕紧张地盯着,扑!一个黄色的头,一个鹿似的头伸出来了,黑色的鼻
    吻油亮亮的,急颤颤地动,头上带着两个小黑角,黑眼睛大大的,看着她,她猛然站起来,
    向前几步跨,鹿似的那个头一缩,消失了,哗啦啦树林里一片乱响,树林平静下来燕走回原
    处。
    是只狍子,它来偷看自己的思想么?!
    林的头发上落了一只肥蜂,燕用一个小树枝引导其爬上来,肥蜂并不飞走,又移到一个长而
    圆的石面上,肥蜂沿石面下的阴影爬去,那里有一枝含着苞的小红花,石下落着一枝野鸡翎,
    有一尺多长。
    连着岩石开紫花白花的草间,野花的长茎在她的指头间折断,鲜绿的□□迸流出来,摘了几
    枝回来跪在花布上,摇了摇他的肩膀,他肩膀很硬。他醒了,又拍了下他的额头,林翻过身
    趴在花布上,揉着眼睛看着她。她嘴角抿成自然的小弯儿,睫毛忽闪忽闪的,侧蹲弯腰,浸
    着阳光的花草捏在弯曲的手中,理理好放在花布上,拍拍他的头,指指花草,手细细捋着野
    鸡翎。
    一只蟋蟀从草丛间蹦到头前,燕吹口气,蟋蟀感觉了,跳走了。秋海棠,紫鸭跖草和紧紧凑
    凑的黄凤仙花映着她的小腿,布满绿苔的圆石像翠瓜浮水,阳光下,她脸侧的头发似乎燃烧
    起来了。又采了水畔的蓼草,转回身坐在花布上,草花在她手中迅速弯折叠绕,她还用尾翎
    子试了一个掏翎的手势。
    “你要编什么?”
    “我看可不可以编个穿靠持剑的女将?”
    “不好编吧。”
    “试一试嘛。”燕回答着,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两肋和胸部,过去这里就因绑靠旗练功留下
    过深痕红印。见她不好编,林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绳卷,扔给了她,她用自己的“攀登者”
    小刀断开雉翎,编织起来。
    好一会儿,一个绿色的小草人做成了,林能辨出那是一个刀马旦女武将的形象,头上盔幅雉
    翎,树枝当成四面靠旗插在背后的绳子里,飘带由草毛代替,手持一把木剑,整个身体用一
    根小木棍贯穿起来被燕插在草丛里。燕哼起来:“我不领兵谁领兵,我不挂帅谁挂帅。”举剑
    的小草人像山林里的女性守护人。
    “不要吵醒他们两个,我练一下女起霸。”说着马燕解下林给她配的皮绑腿,挽裤光脚走进
    水潭,掀起的粗砂粒在脚面上游走,一双小脚后面在用力的时候聚起两个肌肉团。动作快起
    来,水花翻飞,来一个云手走圈,站定,走出水面,手抓短翎,以翎尖从林额头上掠过,返
    身跳进浅潭,翻身抡挥双臂,掖步抬腿盘卧、掏翎、亮相!
    林扔过去一根溜直的树棍,上端绑一束旋覆花,她熟练地接住舞起枪花,涮腰,滚杆爬,前
    后踢枪,坐踢枪,最后,她握住□□,猛然扎进水中,刹那间,□□的端尖在潭下挺着水花
    深深地□□水的深处!林看清了这个动作!他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无形的,母性的力量,
    它可以颠覆一切反抗它的力量,它深深注进了潭水和大地之中,也注进林的生命深处。
    有什么东西在林志的手中闪闪发光。他从旅行包里拿出了自己的长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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