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妒

第28章


  这栋32层的东方大厦,最底层和第30层全部被寰球软件股份有限公司买下了,是公司根基之所在,仅此一项就耗资近千万元。20多名员工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人中龙凤,其中有几位还是千方百计从对手公司挖过来的……
  “孟总,贾总问他的那套设计方案有何意见。”白菱刚接到贾总的电话,过来问道。
  “设计得比较有创意,不过还有几个小问题要商讨一下,我这就过去一趟吧。”
  孟敞敲开副总贾勇的门,正巧看到销售部主任曾小兰向贾总汇报着什么。曾小兰冲他微一点头,说声“孟总好”,又把头转向贾总:“我已经按您的意思宣布辞退她了,可她还是不肯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公司再给她一次机会。”
  贾总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撂材料,“本公司是一个盈利性单位,并不是慈善机构,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人在大街上一抓就是一大把。”
  “账结了吗?”
  “暂时没有。财务部出纳刚巧出去了,大约下午三点以后才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孟敞插了一句。
  “是这样的,您出国期间,销售部的一个文员走了,后来对外招聘了一位名叫沈蔓的小姐。本来也轮不到她的,因为她根本没有文凭,而很多大学本科生都排队等候。公司考虑到她有工作经验,最主要的是形象不错,就破格留下她了。哪知她稍稍潦草一点的字迹就不认得,十天来不知出了多少错误。今天上午贾总叫我辞退她,不过她似乎很不甘心,还在努力争取。”
  孟敞一听到“沈蔓”两个字就吃了一惊,后面的话他根本没听清。他面色煞白,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叫沈蔓。您找她有事吗?”
  “随便问问罢了,正巧跟我一个亲戚的名字一样。哦,工资就叫财务室给她一个月的吧。”“好的。”甄主任口里答应着,却是满腹疑惑,孟总对员工一向小气得很,何时变得如此大度了?
  “人家好歹工作了一段时间,公司也不能做得太没人情味,就这样办好了。”
  甄主任走后,孟敞跟贾勇谈了一会儿,便推说有事来到一楼。销售部的前三分之二卖电脑软件,后三分之二便是仓库和办公室,几个认识他的营业员纷纷跟他打招呼:“孟总来了!”“孟总有什么事吗?”
  “随便看看,你们忙自己的吧。”
  孟敞从大厅向办公室门口慢慢踱去,内心又激动又慌乱:真的是她吗?她现在怎么样?自从那次与她分别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他后来碰到不少时髦女孩子,橡皮糖一样成天粘在他身上,让他发腻,却没有一个及得上她的,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清丽之美,就像一簇粉红的杜鹃,娇嫩得令人心疼。可惜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喜怒无常,发起脾气来凶得像个泼妇,让人受不了。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只开了寸余宽的一条缝。只听一个女声怯生生地乞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努力做好。我已经失业很长时间了,连房租都交不起,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接着是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看来这个女孩子相当天真,工作的竞争是极其残酷的,用人单位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眼泪而录用他。甄主任尽管心中有几分同情,依然冷冰冰地说:“这是我们老总决定的,你跟我说没用。倒不如尽快去找份更适合你的工作,在这里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那特有的柔婉声音已让孟敞确认无疑,可是他不能让她留下,他对她再清楚不过了:这会儿可怜得像只小猫,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个六亲不认的母夜叉,令谁也无法容忍。想起她高举着一只啤酒瓶,咬着牙瞪着眼向他一步步逼来的情景,他就不寒而栗。可是他又不能阻止自己去看她,那双睫毛有些翘翘的双眼皮水杏眼,随意地一撩就在他心中激起千重叠浪……
  孟敞终于迈进门去。两年过去了,他依然有一种第一次看见她时惊艳的感觉,那双水杏眼还是那样清波凌凌。她在衣著上变得不那么土气了,一件可以很恰当地衬出腰身,却又不显得过于张扬的无领白衫,胸口上还镶有三道短短的项链,配一条灰色大摆长裙,裙上绣有两朵连枝带叶的杏花,一头黑丝绒般微微蜷曲的头发披散开来,却使人觉出几分忧伤而不乏清纯的况味。
  听到脚步声,阿蔓蓦然回首,没有血色的樱桃小口轻轻吐出两个字:“是你?!”她眼中泛起一丝丝波纹,不知是悲是喜是爱是恨?她怔怔地望着他,他还是那样白净,浑身上下利利索索的毫不拖泥带水,只不过显得比先前深沉了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总能撩起她的无限情丝。下巴上的髭须已经长出了一根根黑桩,大概又忘刮了。她记得他第一次亲吻她的时候,他的胡须把她扎疼了,她嚷着要给他刮胡子,不然就休想再碰她。他乖乖地顺从了,一脸幸福地闭上眼睛,下巴扬得老高,像一面骄傲的旗帜。她毛手毛脚地拿起剃须刀凑向那下巴,逗得他呵呵直笑,冷不丁戳伤了一小块皮,他夸张地叫喊着:“好痛啊!”她急得落下泪来,简直比戳在自己心上还难受,忙不迭地翻拣出酒精棉球和云南白药……
  孟敞对甄主任说:“给她一个月工资吧,加上误餐费、车费等补助,你算算是多少钱?”
  甄主任看出孟总与沈蔓之间有点什么,给她算账也宽松了些,略一合计便报出一个数字:“946元。”三十四五岁的甄主任在公司不仅以精明干练著称,还有一个最大的特长:识时务,她永远知道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
  看到沈蔓那伤心的样子,孟敞真想冲上前去搂住她的肩头,刮着她的小鼻子,低低地对她说:“羞不羞,哭鼻子!”他干咳一声,调整情绪:“我先垫上吧,等出纳回来再报销。”说着掏出10张百元大钞,安慰道,“既然这里不适合你,你还是赶快去找工作吧!”
  “敞哥……”阿蔓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没有喊出声来。怎么又碰到他,而且是在自己最倒霉、大出洋相的时候?当初和他分手时,不是发誓不接受他一个子儿的么?她突然抓起钞票火山爆发似地向他身上摔去,冲他怒吼道:“谁稀罕你的臭钱!”随即捂着脸朝门外跑去。孟敞被吼得头皮一炸,当初二人无休无止的愤怒争吵仿佛又回到眼前,他不由怔在了原地。
  阿蔓跑出老远才停下来,又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歉意,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或许他真是想帮她,毕竟他们曾经那么热烈地相爱过;再说房东每天催命似地讨房租,比黄世仁还厉害,这点钱总还可以解解燃眉之急吧,又何苦争一时之气?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两年前接受那20万元的青春损失费,日子就会好过多了。可是,叫她再回去向他赔礼道歉,又哪里拉得下面子来?
  阿蔓心中正思绪万千,忽觉肩头微微一沉,抬眼一看,甄主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她拿出一张餐巾纸为她拭泪,又把一个信封袋塞到她手上:“拿着吧!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孟总也是一片好意。”
  阿蔓这才知道那个自己爱得最深、也恨得最切的人竟是寰球软件股份有限公司的老总,他把她瞒得多深!从相识到分手近两年,他从未提到过自己的家世;她万万没有想到,时隔两年,竟在自己最难堪的时候碰到了他,还要他来当好人。更让她感到窝囊的是,一个这么大公司的老总,出手竟如此小气,像赶一条饿狗似的打发她,可见他并没有多少旧日的情分!想到这里,她心里便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凄凉,男人们都是这样,想得到你时,便说你的千般好,可以从头发丝一直夸到脚底板,一旦玩腻了,就把手机号换掉,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留下的只是一生都回味不尽的苦涩。
  阿蔓刚昏头昏脑地乘公交车回来,房东周阿姨就苍蝇嗅到血腥似的踅进来,怨天怨地地数落开了:“小沈啊,这房子前天就到期了,你到底还住不住啊?要是住就赶快交房租,不然我早就租给别人了。这房子安静,风景也好,已经有好几个人来问过了,我见你是老主顾,才把他们都推辞了……”
  “行了行了!”阿蔓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早晨不是说了晚上交房租吗?待会儿就给你。”她心里不由冷笑:这间不足十平米的破瓦房,地处两栋高楼之间,因常年不见阳光,窗后不远处还有一条臭河,阴气重得很,大白天的老鼠也是满屋子乱窜;晚上开灯,蝙蝠翅膀常把电灯打得“啪啪”直响。有时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上有点痒,用手一摸,竟捉到一只蟑螂。一到下雨天,屋里就得趟水走。就这条件,可70元的房租是决不含糊的,所以她暗地里称房东为“周扒皮”。
  “那你待会可要记得哦!再不能推迟了,我的房客还没一个拖欠这么久的,要不是看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周阿姨终于咕哝着走了。
  阿蔓“砰”地关上门,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那个信封,抽出那叠薄薄的红色钞票,和食指沾了一下口水数起来。“怎么只有九张?哼,他明知我不会回头找他要,竟然故意少给了我一张!”她脑子里一涨,身子有些发软,又细细数了一遍:“哦!是十张。”她自失地一笑,一颗悬得老高的心才回到原位,又暗自责怪对他的误解。
  她贪婪地把票子凑近鼻子嗅了嗅,真怪,这据说是世上最肮脏的东西,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味儿,却很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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