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妒

第29章


她一张张仔细清理,其中有两张特别新崭挺刮,攥到手里就感觉到它的力度,大约是刚从印钞机上取出来的;其余的各有数目、深浅不一的褶痕,似乎在显示自己不同的经历。其中有一张破了道半寸长的口子,上面有些污迹,还微带点鱼腥气,或许是哪个鱼贩子生意好存进去的吧,也说不定只在他手里流过,现在不是到她手中了吗?两年前20万元都没要,两年后1000元还感激涕零,人生就是这么富于戏剧性。
  自从回乡之后,这两年来,阿蔓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往往是这里干几个月,那里干几个月;生活饥一餐饱一顿的,竟有数次陷入绝境,身体也越来越差了——又有谁知道她的苦楚呢?
  阿蔓地毯式搜索了一遍电话簿,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可以帮她;她惟一的好友霜菊也走了,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蓦然,一张名片从电话簿中掉了出来,她拣起一看,是秦怀中的。她本不想跟秦怀中联系,她想起他那双黄豆般大小的眼珠子乱转便感到恶心,以他那副尊容,还对自己动手动脚!那次若不是有求于他,她当场就会一嘴巴打过去。他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这两年来她经历了一些事,早已看得开了,以她的经验,男人们为了讨女人的喜欢,总会为她们做一点事,哪怕是装装样子。思前想后,她终于拨了秦怀中的手机。
  手机竟然通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音传来:“喂,哪位?”
  “我是沈蔓啊!你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曾在古琴台问路的女孩吗?”
  “哦……是小沈啊!看我脑子忘的,你现在还好吧?”对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大好,再找不到工作就要饿死街头了。”阿蔓简短地叙述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不无幽怨地说,“你就不能帮人家想想办法?”
  “有你大哥在,怎么舍得让你挨饿呢?”秦怀中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从这句话中嗅出了些暧昧味儿来,语气马上变了,“你在武昌哪个地方?我正在高家湾一带办事,和你隔得很近,待会儿过来看看你吧?我这里正需要一个帮手,见面详谈。”
  高家湾与她所居住的武重站仅相隔一两站路,秦怀中直到晚上九十点才匆匆赶来,一见面就连不迭地道歉:“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你不知道,我们先前的那个破公司老总不听我的劝告,被一个美国佬诈去了一千多万。我眼看着公司要完蛋,先抽身走了,自己又开了家卤菜店,虽然赚不了什么大钱,却也踏实。我和老婆忙不过来,正要去劳务市场雇个小工回来,又怕不是知根知底的手脚不干净。你要是愿意,每个月包吃包住六百元,怎么样?”
  “真的吗?”阿蔓眼里泪光闪闪,这段日子,她简直穷怕了,一大块肉掉在嘴里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你不会是骗我吧?”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这是预付的一半工资,你手头紧就先拿着用。”说着从皮夹子里抽出三张票子放在桌上。
  “不不不,千万别这样。”阿蔓慌忙拿起钱直往秦怀中手里塞,二人推推搡搡间,秦怀中突然就势抱住她,满嘴胡言乱语,不成片断:“两年了,你还是那么鲜嫩,简直一把掐得出水来!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魂里梦里都想到你,啊啊啊……”
  待她精疲力竭地起来,秦怀中已经心满意足地走了,连同那三百元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彻头彻尾地被耍了!秦怀中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她做什么帮手,刚才那番甜言蜜语和300钱不过是为了数年前的那场春梦抛出的诱饵而已,这次是连本带利地收回来了。
  阿蔓就这样被秦怀中白白占了一回便宜,她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很低贱、很堕落,好像她生来就是任人践踏、任人□的,她跟街头那些野鸡没什么区别,甚至连她们都不如,她们毕竟还得到了报偿,而她什么都没得到。她狠狠地咒骂自己引狼入室,可她立即又自我嘲谑地笑起来了,笑中带有几分自轻自贱的恶意:她已经被污辱了,再死有什么用?难道是为了护贞?她的贞洁不是早就被那个负心人骗去了么?她心中一阵刺痛:这一生一世,她生命中最美好、最纯真的部分再也不会有了……
  星降极乐城
  作为九省通衢的江城,之所以称为“江城”,当然与江密不可分,早先公共汽车不发达,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船只,在码头这样的地方,各色各等人杂处,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江城所特有的“码头文化”——精明、世故、油滑,惯于勾心斗角,耍小手腕。“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便是对码头文化的精辟概括。
  最不可忽视的是活跃在江城的杂货铺、电话亭、报摊等各个岗位的一群娘子军,她们脸上搽着厚厚的脂粉,眉毛画得细细的,嘴唇涂得红红的,半短不长的辫子麻利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她们说起话来嗓门很大,唾沫横飞,而且很少顾及周围其他人的感受,即使母女之间的亲切对话,在一个外乡人听来都像是在吵架。谁如果不小心惹翻了她,便左手叉起腰,右手上绞着一条绢子,脑袋向右上方半仰着骂开了,一串串的脏字如同黄河之水滔滔滚滚,他家上溯十八代祖宗,下至八十代子孙都不能幸免。
  江城的天空永远是那么晦暗污浊,过往的车辆使得这座城市看起来无比繁华,却又搅起漫天的烟尘:山川、树木、房屋、街道,都涂上了一层灰白的粉末,树叶上积满的灰垢往往比叶片本身还厚一倍;在街上蹓跶个把小时,两个鼻孔里就会像煤窑一样乌黑肮脏;只要三天不洗头,头发就变成灰白色,即使再靓的女人也仿佛苍老了十年。只在厚厚的积雪刚化过后,才能看到澄明的蓝空,不过这种情况已经很少见了,全球气温正在变暖,下雪的机会自然不多。
  难得的是,在这林立的高楼中心,市政府附近,还有一片可容纳近万人的立体广场,名为洪山体育馆。洪山体育馆分为上下两层,上层妆点着假山怪石、茂林修竹,而且按照春、夏、秋、冬四时堆放四种盆景:春天自然百花怒放,夏为凤仙,秋为菊花,冬为腊梅。其间又穿插栽种青松翠柏。遥遥一望倒也郁郁青青,花团锦簇,只是走到近处,你就能隐隐听到地下车道里嘈杂的轰鸣声,就像一棵被蛀虫镂空的朽木,随时都会轰然倒塌,给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洪山体育馆上空常年锦旗飘飘,五颜六色的汽球上悬着巨幅标语:“强身健体,利国利民”、“人类需要体育,世界向往和和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等。遗憾的是,洪山体育馆虽名为“体育馆”,也举办过一些体育活动,却没有培养出什么体育明星、奥运健儿,倒是各种五花八门的体育彩票层出不穷,饱了彩票制造商的私囊。有的彩民好不容易抽到上千万元大奖,兑奖时却被彩票发行者告知:“实在不好意思,刚过兑奖期。”由于彩票上映有“本彩票解释权在××公司”的文字,彩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恨自己没有早去两日,于是向伟大的体育事业甩出更多的钱。
  体育馆除了发行体育彩票之外,还经常举办各种文娱活动。江城人民是非常好客的,他们对于影视明星的热爱程度甚至超过自己的父母、亲戚、朋友,为了买到一张价格为500元的入场券,他们可以饿着肚子或带着干粮排一整天的长队,那份虔诚和痴心绝对不亚于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基督徒;为了得到与明星合影的机会,或签名的真迹,或金尊玉贵的一吻,他们早早地将自己精心修饰一番,高举着鲜花礼品向明星们挥手致意,待明星即将下台的那个千载难逢的瞬间,使出全身力气挤上前去,个子高、力气大的用胳膊将前面的观众分开,就像一个穿过山林的行人分开沿途长长的蒿草那样,大有所向披靡之势;个子矮、力气小的也充分发挥见缝插针的优势,专从人腿裤裆里钻,那些不高不矮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不是省油的灯,灵活机动地向前涌。每一个明星的到来都会给江城人带来新的刺激,新的骚动,新的话题,所以尽管发生多起歌迷影迷被踩死的事件,江城人还是乐此不疲。
  江城最大的娱乐城——极乐城便坐落在洪山体育馆旁,洪山体育馆的所有活动、发行的所有彩票均是由极乐城承办的。经过层层筛选,阿蔓终于被极乐城录用了,仅试用期就1500,过了三个月试用期之后工资再涨一倍。
  别看阿蔓的工资这么高,只有身在极乐城的人心知肚明,她的这点钱还抵不上其他姐妹的一个零头。她们有的只陪客人一夜,就赚回十来万。
  不少小姐也对她冷嘲热讽:“都什么年月了,还这么保守!”
  “装清纯也不看个地方,到这儿来的别想干净身子出去。”
  “还是趁年轻赶紧捞一把,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再找个人过日子,也活得有点底气。”
  ……
  有的客人点名道姓想让阿蔓出台,却被阿蔓拒绝了,为此客人没少向廖总告状。廖总不置可否地一笑,心中却另有一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女孩子成天都在这种穷奢极欲的环境中,自然而然地学会高消费,很快就会觉得自己的那点工资不够用,也就顺理成章地听从顾客的要求了。一般说来,在这个销金窟里,无论起初心智多么坚强的女孩子,不出半年,她们内在的思想观念与外在的衣著打扮就会完全脱胎换骨,而且这种影响终身难以磨灭。他倒想冷眼瞧瞧,这个女孩子究竟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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