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潇潇

这其二本来也算是喜事，不过江湖人往往不屑，不过是为那人淫威，不得不隐忍。这第二件事便是白驼山的庄主、天下有名的美丽妖女欧阳乐娶了个女人。说道欧阳乐，不少男人都要不屑地“呸”一声，心道“妖女就是妖女”。然欧阳乐故我依然，反对？妖女眉毛一挑，这些个男人们吓得腿软脚软的。当然，也有大胆的，去了白驼山便是有去无回。
  沐黄两人常在桃花岛，秦乐来时也不曾说过此事，两人自然不知，如今听到，也忍不住笑了。秦乐这丫的妖孽，原来这一年是如此风风火火。
  此次丐帮大会是在岳阳举行。此前中国之半已为金人所占，东划淮水，西以散关为界，南宋所存者只两浙、两淮、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西蜀四路、福建、广东、广西共十五路而已，正是国势衰靡，版图日蹙。岳阳便在荆湖南路，两人到达岳阳之时，正得七月十四，离丐帮大会尚有五日。
  此时丐帮大会没了杨康等人的搅局，沐紫潇本是全无顾忌。然而在桃花岛上，她与黄蓉都穿的女装，如今她与黄蓉依然成亲，又是丐帮大会之际，为免给黄蓉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在船至舟山渡口之前，她便换了男装。
  沐紫潇前生从未到过岳阳，自然也不曾见过赫赫有名的岳阳楼。此番有了机会，自然也不想错过。于是二人问明了路径，牵了追月，径往岳阳楼而去。上得楼来，二人叫了酒菜，观看洞庭湖风景，放眼浩浩荡荡，一碧万顷，四周群山环列拱屹，真是缥缈嵘峥，巍乎大观，比之太湖烟波又是另一番光景。观赏了一会，酒菜已到，湖南菜肴甚辣，黄蓉觉得口味不合，沐紫潇也是常没吃过辣子及不习惯，只是此间碗极大，筷极长，却是颇有一番豪气。二人吃了些少酒菜，环顾四壁题咏。
  黄蓉指着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问道：“紫潇觉得这文章怎样？”
  沐紫潇微微扬唇，有些文绉绉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文正公之心思，吾莫如也。”
  黄蓉又道： “做这篇文章的范文正公，当年威震西夏，文才武略，可说得上并世无双。”
  “是极是极。”沐紫潇点头，有些惭愧道，“可惜我就是个儿女私情的主，没得那番心思，当不得这大英雄大豪杰。”
  黄蓉道：“这样的人固然是好，可是天下忧患多安乐少，他不是一辈子乐不成了么？我可不干。”黄蓉又道：“紫潇，我不理天下忧不忧、乐不乐。我只知道，若是你不在我身边，我是永远不会快乐的。”
  “呵。”沐紫潇私下牵起黄蓉的手，眉目中带着柔光，“蓉儿，我们是夫妻。”
  黄蓉也笑，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与沐紫潇咬耳朵，调皮道：“谁与你是夫妻？明明是‘妻妻’。”沐紫潇也不反驳，只是傻笑。黄蓉不禁感慨，这人，越来越呆了！
  咳，我是帮主夫…人？
  两人对饮数杯。黄蓉望了望楼中的酒客，见东首一张方桌旁坐着三个乞儿打扮的老者，身上补缀虽多，但均甚清洁，看模样是丐帮中的要紧人物，是来参加丐帮大会的，此外都是寻常仕商。
  听得窗外虫鸣，黄蓉说：“这虫儿一直‘知了知了’，也不知是知了甚么。倒让我想起裘千丈那老头了，装的知了天下，结果是个草包。”
  想起裘千丈的模样，沐紫潇放下食箸，憋红了脸，好半天才道：“幸亏再见不到他。蓉儿，你害死我了。”
  “哈哈哈哈，两位见过那裘千丈？”二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楼角边蹲着一个脸色黝黑的老丐，衣衫褴褛，望着二人嘻嘻直笑。
  当年裘千丈的事被故意散播流传很广，虽然见过此人的不多，但遇到过他招摇撞骗的也不少，或多有些印象。后来将他和江南几怪被杀等事一联系，这人倒是出了名了。再加上他那绣花针杀人的本事和被传得绘声绘色的“音容笑貌”，一般人也是谈之色变。
  黄蓉见是丐帮人物，又见他神色和善，当下笑道： “老前辈请来共饮三杯如何？”
  那老丐点头，道：“好啊！”便即过来。
  黄蓉命酒保添了一副杯筷、斟了一杯酒，笑道：“请坐，喝酒。”
  那老丐道：“叫化子不配坐凳。”就在楼板上坐倒，从背上麻袋里取出一只破碗，一双竹筷，伸出碗去，说道：“你们吃过的残菜，倒些给我就是。”
  沐紫潇说：“这个未免太过不恭，前辈爱吃甚么菜，我们点了叫厨上做。”
  那老丐道：“化子有化子的模样，若是有名无实，装腔作势，干脆别做化子。你们肯布施就布施，不肯嘛，我到别个地方要饭去。”
  黄蓉向沐紫潇望了一眼，笑道：“不错，你说得是。”当下将吃过的残菜都倒在他的破碗之中，那老丐在麻袋中抓出些冷饭团来，和着残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黄蓉暗暗数他背上麻袋的数目，三只一叠，共有三叠，总数是九只，再看那边桌旁的三个乞丐，每人背上也均有九只麻袋，只是那三丐桌上罗列酒菜，甚是丰盛。那三丐对这老丐视若无睹，始终对他不瞧一眼，但神色之间隐隐有不满之意。
  那老丐吃得正起劲，突然一眼瞥到黄蓉腰间翠绿的棒子，惊道：“你……”说着点点头，又大口吃了起来。
  待吃完了东西，他才道：“你们是洪帮主的弟子，年纪虽轻，咱们可是平辈。我老着几岁，你们叫我一声大哥罢。我姓鲁，名叫鲁有脚。”
  黄蓉笑道：“鲁大哥，你这名儿可有趣得紧。”
  鲁有脚说：“常言道：穷人无棒被犬欺。我棒是没有，可是有一双臭脚。犬儿若来欺我，我对准了狗头，直娘贼的就是一脚，也要叫它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黄蓉拍手笑道：“好好，狗儿若知道你名字的意思，老远就逃啦！”
  鲁有脚道：“我听黎生黎兄弟说起，知道两位在宝应所干的事迹，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令人甚是钦佩，难怪洪帮主这等看重。”两人这才知道他说的是当年从欧阳乐手下救下程大小姐之事。
  沐紫潇拱手，道：“在下虽得洪帮主指点，却未能拜他老人家为师。”又指向黄蓉，道，“这才是洪老前辈的传人。”
  鲁有脚点头笑笑：“少年英雄。”
  黄蓉见他笑，转过话题，问道：“鲁大哥，刚才在这儿吃酒的三位和你相识么？”
  鲁有脚却叹了口气道：“两位不是外人，可曾听洪帮主说起过，我们帮里分为净衣派、污衣派两派么？”
  黄蓉道：“没听师父说过。”
  鲁有脚道：“帮内分派，原非善事，洪帮主对这事极是不喜，他老人家费过极大的精神力气，却始终没能叫这两派合而为一。丐帮在洪帮主之下，共有四个长老。”
  黄蓉抢着道：“这个我倒听师父说过。”她因洪七公尚在人间，是以不愿将他命自己接任帮主之事说出。
  鲁有脚点了点头道： “我是西路长老，刚才在这儿的三位也都是长老。”
  黄蓉道：“我知道啦，你是污衣派的首领，他们是净衣派的首领。”
  鲁有脚点头，道：“不错。”又问，“两位是来参加丐帮大会的吧？不知洪帮主……”
  “洪前辈在桃花岛与我师父切磋武艺，听得丐帮大会，便让蓉儿来了。”沐紫潇模模糊糊地说，看着黄蓉笑笑。
  鲁有脚见这两人亲密模样又见着黄蓉的衣着打扮，大约猜到这二人关系，但出于礼貌，还是问道：“这位是……”
  “哦她呀……”黄蓉微微一笑，“她是我夫人。”
  沐紫潇囧了，满脸通红。蓉儿，我很萌的，你怎么能这样黑我……
  鲁有脚还算镇定，神色不变，只轻咳了一声，然后道：“此处人多口杂，二位还是先随我离去。”只想这少年夫妻倒也有趣的紧。再看沐紫潇一脸无奈却毫无不悦的情绪，鲁有脚微微扬唇，对二人的印象好了一些。
  丐帮中分为净衣、污衣两派。净衣派除身穿打满补钉的丐服之外，平时起居与常人无异，这些人本来都是江湖上的豪杰，或佩服丐帮的侠义行径，或与帮中弟子交好而投入了丐帮，其实并非真是乞丐。污衣派却是真正以行乞为生，严守戒律：不得行使银钱购物，不得与外人共桌而食，不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两派各持一端，争执不休。洪七公为示公正无私，第一年穿干净衣服，第二年穿污秽衣服，如此逐年轮换，对净衣、污衣两派各无偏颇。本来污衣行乞，方是丐帮的正宗本色，只是洪七公爱饮爱食，要他尽是向人乞讨残羹冷饭充饥，却也难以办到，因此他自己也不能严守污衣派的戒律。但在四大长老之中，他却对鲁有脚最为倚重，若非鲁有脚性子暴躁，曾几次坏了大事，洪七公早已指定他为帮主的继承人了。
  这次岳州大会，净衣派的众丐早就甚是忧虑，心想继承帮主的，论到德操、武功、人望，十之八九非鲁有脚莫属。可刚刚桌上见着黄蓉，才知原来洪帮主心中已有了人选，见黄蓉虽做少妇打扮，年纪却轻，然衣着打扮却不像那污衣之人，心里也算放心，这才先去安排大会事宜，若不出意外，这丐帮帮主，确是要换人了。
  鲁有脚带着两人来的城郊的一处林子，转身道：“沐少侠、黄姑娘，洪帮主可好？”
  “你这乞丐好生奇怪，师父的事又不甚稀奇，为何要到这地方来问？”黄蓉说，牵着沐紫潇的手便往回走，“木头，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