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未必重相见

晓筠要回上海了，走之前，她又到学校来看了笑初一次。
    刚好笑初下午三四节有课，两个人就在学校食堂随便吃了点午饭，然后在校园的湖边坐了一会，随便地聊聊天。
    晓筠的气色比几天前好了些，看来换了个环境果然是对人的心情恢复有帮助的。
    坐在长椅上的时候，晓筠盯着笑初连看了好几眼，看得她心里有点发虚。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吗？”她故意笑着问。
    “你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比那天见你暗淡了好多，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笑初掉转目光，看向湖面，“我能有什么事啊，可能这几天写论文太累了吧。”
    晓筠没说什么，也跟着笑初看了会湖水，过了片刻，她突然笑了一下，“笑初，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不得假话，一说脸就红。”
    笑初只好沉默。
    她知道自己是骗不过晓筠的，从小到大二十几年的朋友了，她一撒谎她就能看出来。
    晓筠说得没错，她这几天情绪是很不好，虽然也如往常一样每天上课写论文的忙碌着，但仿佛有种最重要的东西从她的体内被抽去了似的，心里空空如也，整个人也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
    可是，她又能怎么对晓筠说呢？说自己心情不好是因为秦木石的缘故？如果说了，她会不会骂自己一顿呢？她想。
    她倒不怕晓筠骂她，可是，她很怕会失去这个最好的朋友。
    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她对他的那份感情的，即便是陈彤，不也一直反对吗？更何况，晓筠又是另一场相似的悲剧里的一个受害者。她实在是没有勇气诉说。
    所以她只好沉默。她突然有些恨自己了，怎么回事啊，不就是看见秦木石的妻子和女儿了吗？至于这样没出息吗？
    可是她还是依然没出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晓筠也在旁边沉默。
    又过了一会，晓筠淡淡地说道，“笑初，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感情很失败，所以，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心事。或者，你认为我们不再是好朋友了。”
    笑初愕然地转过身，看着她，“晓筠，你别这样说，我从来没觉得你失败过，而且，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的。”
    “那为什么我问你，你却一句也不肯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副样子，你到底怎么了，是感情上的事，对吗？”
    笑初叹了口气，“晓筠，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说不出口。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傻到极点的傻子，一直在追求一份虚幻的，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幸福。”
    晓筠好像有些明白了，她惊讶地瞪着笑初：“你，你爱上了已婚男人？！”
    笑初也有几分讶异，“你怎么知道是已婚男人？”
    “这样的话，施建涛的秘书也曾跟我说过。”晓筠的神色很淡漠。
    笑初立刻有一种惶恐的惭愧，她看着晓筠的眼睛，“对不起，晓筠，我．．．．．．”
    “没什么。其实对你来说，会喜欢上已婚的男人也是很正常的，我了解你，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男孩能打动你，你喜欢的，是那种学识渊博的成熟男子，可是，这个年纪，这样的男子又有几个还是独身的呢？所以，你不用对我觉得抱歉。”晓筠说。
    “我，真的不想说的。”
    “怕刺激我，对么？”晓筠笑了笑，“我还没有那么脆弱，你放心。我只是有些为你担心，的确，你在追求的是一份把握不住的感情。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爱情是最美好的，可是，你不知道，爱情其实有它相当丑恶的一面。你现在只是认为自己爱他，不过，不是仅有爱那么简单的，得不到你会不甘心，得到了，你也会觉得失落的。笑初，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不要再涉足这种危险游戏里了。”
    “而且，笑初，咱们是二十几年的好朋友了，你是什么性格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你善良，见不得别人的眼泪，虽然表面上理智坚强，其实内心感性而柔弱，所以，你怎么可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呢？你下不了那个狠心的，就算是你得到了你爱的人，以你的性格，也会终日生活在内疚中，那样，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再说了，不是每个妻子在发现丈夫有外遇之后都会像我一样决绝的。到时候，只怕你会筋疲力尽地退下阵来。”
    “晓筠，你别说了，我都知道，都知道啊。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其实，我也想放弃了，所以这几天才会这样难过。”笑初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啊，她知道晓筠说的全是对的，从她知道秦木石有家庭的那一天，她就是想要放弃的，她也不想让自己最终落得个山穷水尽众叛亲离，更何况，就算是她愿意落得这个下场，别人也不一定愿意给她机会啊。
    可是，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她的悲喜似乎全部都系在了秦木石的身上，在这场爱情里，她实在是太被动了，她面对的，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家庭，他过往的一切。
    多么明显的弱势对比啊，所以，她才会在这里一个人难过伤心，他却在享受家庭的幸福。
    不过，现在放弃或许还来得及，她想。她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夜深了，笑初还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眼前轮番闪过，最终凝聚在一幅画面上，秦木石和他女儿打球的场景。尤其是两张笑脸，一大一小，但是却笑得一样灿烂，一样开心。她的心里禁不住酸涩涩地疼痛起来。
    或许，真的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不能再任由自己沉醉下去，怎么可能有结果呢？他不是一个自由的人，就算是他真的愿意为了她结束从前的一切，但，她觉得那也是希望渺茫的，想想就知道了，她只是一个人，她们却是两个人，孰重孰轻，连比都不用比了。而且，即便最终真的是她尹笑初赢了，她和他又当真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偷来的爱情吗？如果整日生活在内疚中，纵然是相爱又有何趣？
    她翻了个身，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愿能从这一段不应该发生的感情里挣扎出来吧，但愿。
    周五晚上，笑初从图书馆回来，远远地望见前面的林荫道上有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她停下来细看，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撞击的疼痛。
    他很少出来散步的，一定是在等她。因为从那天起，她一直没联系过他，他打电话过来，她也不接。
    可是，她现在又怎么有心情去面对他，见了面，难道问他一句：“秦老师，您爱人回去了吗？”
    趁他没注意，笑初悄悄地从小路溜走了。
    刚回到宿舍，手机就响了，拿出一看，果然是他打来的。她没有接，任那铃声响了又断，断了又响。后来，终于不再响了。
    过了一会儿，嘀嘀两声，有短信进来。
    还是他发来的，只有三个字，“生气了？”
    笑初忽觉心烦，伸手按了关机键。
    手机是关了，但她的心情还很难平静下来，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前发怔。这是他第一次问她是不是生气了，以前当然是不需要问的，因为她根本就不会生他的气。
    说不生气是假的，任何女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生气的，只不过，有的人有生气的资格，而有的却连资格也没有。
    临睡前，笑初突然听到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这么晚了，会是谁啊？她疑惑地打开门，却看见秦木石站在门口。
    “你．．．．．．”她很意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有点急事找你。”他微笑着说。
    笑初伸头看看左右的房门，还好，都是关着的，已经很晚了。估计没人注意到秦木石站在她的房间前面。
    他进来后，笑初迅速关上门，心里一阵慌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她不明白，他今天怎么会这样冲动，居然到宿舍来找她，如果被别的同学看见可就糟了。
    见她有些紧张，木石安慰道，“没关系，我跟楼下的阿姨说有些急事找你，她们就让我上来了。”
    笑初松了口气，嘴里却没好气地回答，“找我干嘛？”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轻声问道。
    “没听见。”她说。
    他没再说话，她也赌气不说话。
    过了一会，他柔声问，“笑初，真的生气了？” 他的语速缓慢却无比温柔，听得人心酸。
    笑初的眼睛红了，她扭过头不看他，更不回答。
    屋里一片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氛围中，笑初不觉有些心软，她悄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安静地站在门附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的目光依然清澈，但脸上十分憔悴，下巴也冒出了许多胡茬，浑身仿佛充满了浓浓的疲惫和寂寞。
    看着这样的秦木石，笑初的心一下子彻底软化，她无法再生他的气。
    “你赶紧回去吧，已经太晚了，让别人看到会说闲话的。”她对他说。
    “你不生气了我就回去。”他说。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再说，我有生气的资格吗？”她故意这样说。
    “唉”，他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前。
    “我也不知道她们突然会来，一忙，也没顾得上通知你。不过，星期一她们就已经回去了。”他解释。
    笑初本来已经不气的，但听了这话，突然有些冒火。
    “我知道她们回去了，不然你怎么有时间来找我呢？”她尖刻地说道。
    听见她这样说，木石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可是，你一直都知道的。”他嗫嚅着。
    “是，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太傻。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 笑初转过身背对着他，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话，这话一说，她突然觉得浑身轻松。
    早该有人先提出的，既然是她先开始的，就让她来结束吧。
    “为什么？”他问。
    “没为什么，就是不想再打扰你了，很累。以前是我的错，请你原谅。”她答。
    他没再说话，过了许久，笑初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又是被关掉的声音。然后，屋里又是一片寂静。
    凌晨一点，笑初的手机上收到一个短信，“如果这是你的真心话，我尊重你的选择。”很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她在黑寂的屋子里放声大哭。
    接下来的日子，笑初没再找过木石，而他，真的也没有找她。他们彼此都从对方的视线里消失了。
    学校其实很大，无论是去图书馆还是去食堂，无论是开会还是上课，笑初都没有看见过他，他果真尊重了她的选择。
    然而，日子在一天天消逝，笑初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痛苦。
    她不能有任何关于木石的信息，哪怕是偶然间听到某个学生提起他的名字，或是无意中经过他办公室的门前。总之，只要是能让她联想到他的人或物，都会轻而易举地击碎她平日努力维护的情感防线，潮水一般的思念层层席卷而来，如惊涛拍岸。
    而且，更糟糕的一点是，她越是强迫自己忘记他就越是拼命想见他。
    或许感情和理智向来就是两个矛盾体，这一段日子来，它们总是争斗着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无论是谁赢了，却都只会令她更痛苦。
    有一次，实在太想见他了，于是，她一个人跑到阶梯教室，悄悄站在紧闭的门外听他讲课，他的声音还是与从前一样低沉，儒雅，却又比从前多了些喑哑，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泪水遍布笑初的内心深处。
    她听了很久很久，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才仓惶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