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未必重相见

六月底，天气变得日益炎热，生活却仍然在继续。
    陈彤开始了幸福的新婚生活，除了上课，平时很少到学校里来。高一届的师兄师姐们开题已经通过，正式进入论文的撰写阶段。笑初基本完成了周老分配的课题任务，只需再做些整理就可以。和木石的感情还在持续中，每天通数次电话，有机会就见上一面，或许因为这段感情来之不易，所以显得格外甜蜜，如果不算那些挣扎，迷惘和忧伤的话。
    这一天，到导师家上课的时候，笑初居然发现师兄也在，因为他正在论文写作的关键时期，已经很久没出来见人了。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咦，师兄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一个进修生在旁边开玩笑道，“师兄已经被关了一个星期了，出来放放风。”
    听了这话，大家都会意地哄笑起来。可不就是吗，写论文真的就像是在坐监牢一样，枯燥而痛苦。
    上完课后，大家纷纷向导师告辞，各自结伴离去。笑初把一些材料交给周老，又向他咨询了几个问题才走，刚到楼下，却发现师兄还没走，在单元门前站着。
    她奇怪地走过去，“师兄，怎么没走？等谁？都走了，我最后一个下来的。”
    师兄笑了笑，“等你，有点事想找你帮忙，一起吃饭吧。”
    “哦。”她愣了愣，慌忙点头答应了。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厅，落座之后，各自简单点了两份套餐，看着面前这个沉默俊雅的男子，笑初心中颇为疑惑。
    她轻声问：“师兄，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呢？”
    “也没什么大事，叫你一起吃个饭，换换脑子，这几天关在宿舍里，闷透了。”师兄回答。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都是同门师兄妹，平时一起吃饭也很正常，不过笑初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师兄只高她一届，年纪却比她大上很多，好象有三十几岁了吧，而且他是个非常稳重的人，虽然平常也有些交情，但他并不喜欢粘着女生，也很少单独和系里的师妹们来往。这样一个人，今天怎么会突然要找她一起吃饭呢？
    她并没问原因，只是安静地坐着，等他开口。
    他先是问了问她课题的情况，夸奖了几句后，又闲扯了一些琐事。接着饭来了，于是两个人都闷头吃饭。吃完饭他还没说走，又叫服务生送了两杯咖啡过来。
    笑初暗想，居然连咖啡都叫上了，估计真是有事和我谈，只是，会是什么事呢？她在心里嘀咕着，忽听到师兄在问，“笑初，秦老师最近忙吗？我正想找他谈谈论文呢。”
    笑初顿时愣住。他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知道秦木石忙不忙？又不是他的博士生。莫非他是在提醒她，她和秦木石的事情已经有人知道？
    这样一想，她的脸迅速变得绯红，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清楚，平常很少见他。”同时心虚不已地低下头。
    师兄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让她惊慌的话来，“昨天下午我也在美术馆。”
    笑初心里一紧，昨天下午？
    昨天下午木石陪她去看了一个画展，他已经答应好久了，但不是他没时间就是她没时间，若是两人都有时间了，又恰好正逢周末。周末的展览馆必定人山人海，随便也能碰见几个熟人，他们不敢去。这样见不得光的恋情哪敢在人群中出现？所以昨天下午他一说没事，她就高兴起来，于是，他们约好了各自分头进去，然后在展厅里见面。她特意提前到，先进去把几个展厅都侦察了一番，因为是周一下午，看画展的人很少，自然也没有一个熟人。
    因此，等他来到以后，他们大起胆子偷偷地牵着手，在寂静无人的展厅里窃窃私语，仿佛两个普通的快乐的情侣一般看了一个甜蜜的展览。
    现在想来，那时光依旧令人依依不舍。
    只是，这么说，昨天那牵手的一幕被师兄看见了？怎么会那样巧？她一时很有些沮丧，只好沉默不语。
    师兄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笑初，你不知道吧，我和秦老师是老乡。”
    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笑初红着脸抬起头望向他。
    “不单这样，我和他弟弟秦木松还是高中同学。”师兄接着说，“我们关系一直不错，他弟弟和他很像，都是谦谦君子。秦老师比我们高两届，在学校里也常见到他，不过那时候，我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我们系的博导。”他说着，笑了起来。
    尽管有些紧张，这一番话还是让笑初听住了。
    “秦木石的爱人我也很熟，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和木松还做伴郎，帮忙挡酒呢。他爱人长得一般，但性格很好，挺爽快的。”
    听到这里，笑初益发慌乱起来，她打断他的话，轻声说，“师兄，我．．．．．．．”
    师兄笑笑，“不用解释，我明白。其实我今天也是再三考虑之后才找你的，本来想装作不知道就算了。但是，我说了你别生气，虽然你才做了我们一年的师妹，可是我对你的印象很好，所以，还是想和你谈谈，免得你将来受苦。”
    “说句实话，从男人的眼光来看，秦木石他爱人确实有点配不上他。但是，配不上又如何？他们结婚都十几年了，还有个孩子。”师兄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结婚时间长了，特别是像他们这样长年两地分居的情况，男人会有点感情出轨很正常。不过，出轨是出轨，会不会伤筋动骨地从头再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这么年轻，又没结婚，怎么可能知道男人的心思。”
    笑初听了不觉惆怅万分，她和秦木石，在她看来是刻骨铭心的爱，可是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寂寞的已婚男人一场偶然的出轨而已。
    师兄又看了看她，“笑初，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笑初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还是五年前，我硕士刚毕业的时候，当时还没调到咱们学校来，在海淀一个进修学校工作，那时我都快结婚了，我爱人还在上海，预备结婚后就辞职到北京来工作。我们是大学同学，她学会计的，好了有七八年了吧，感情一直还不错。”师兄像是陷入了无边的回忆，声音都与平日有些不同了。
    “我们系里有个辅导员，本科刚毕业的一个女孩，挺优秀的，人长得不错，性格也活泼，她好像很喜欢我，总是找机会接近我，今天问个问题，明天借本书。后来，我就没管住自己的感情，和她好上了。有两三个月吧，每天都在一起，不管不顾的。接着，她跟我说，想和我结婚，让我跟女朋友分手。我拗不过她，答应了。可是，一想到要跟女朋友摊牌，心里就慌，自责，愧疚，总之觉得非常对不起她，也开不了口。所以就一直拖着没说。那个女孩天天跟我闹，闹到最后我对她又怕又烦，只好躲着不见她。那时候我爱人不知道这件事，依旧每天晚上给我打电话，叮嘱我要注意身体。那阵子真是痛苦啊，充满内疚和罪恶感。最后，我还是决定和那女孩分手，虽然我很喜欢她，但是我和我爱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怎么可能分得开？有部电影里说的，拉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很真实，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是那种感觉，没有爱情，只剩下亲情。可是，虽然没有激情，想让左手和右手分开却也不太容易。”说到这里，师兄叹口气，停了下来。
    “那，后来呢？”笑初忍不住问道。
    “后来，我硬是和她分手了，请了两个月的假，回老家办婚礼，然后又到上海去陪我爱人，同时联系调动工作的事，没多久就调到系里来了，以后再也没见过那女孩。”师兄有些黯然，“除了我和那个女孩，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过。其实到了最后，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如果当初一切都没有开始的话，我想我会更感激她的。”
    说完这些，师兄又交待了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不会做糊涂事的。”然后就先行离开了。
    师兄转身走了，剩下笑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对着窗外的阳光和树影发呆，心里一片茫然。
    说实话，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令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外，没有想到那个温和少言的师兄居然会对着她说出这样一大篇话来。当然她知道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初衷是好的，显然他真的是关心她这个小师妹，为了帮助她，甚至不惜揭开自己曾经的情感伤疤。对此，笑初是感激的。
    只是，感激归感激，她还是觉得他很残忍，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知道事情的最后结局呢？
    他是不是想告诉她，男人会为婚外的爱情动心，但最终却不会放弃婚内的亲情？
    他是不是想说，她很可能和他说的那个女孩一样，倾尽全部的感情，最终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其实，他说的这些她都清楚，从爱上秦木石开始，从知道秦木石是个已婚男人起，她就想到了所有的后果。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啊，如果可以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