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未必重相见

师兄的规劝虽然令人感动，但遗憾的是并没有多么明显的效果。
    自那日以后，笑初和秦木石的感情故事依然在继续着，虽然一个有学业在身的忙碌，一个又肩负着教书育人的紧迫责任，但是只要有一点点空闲，他们就会匆匆地见上一面，哪怕是短暂的半个时辰，也足以慰藉两颗彷惶失措着的心。
    然而纵是在满腔的思念、喜悦、期待和甜蜜之中，笑初还是清晰听到了离别渐渐向她靠近的声响，她知道他迟早会离开她的，这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结局。
    虽然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天，但她始终相信，总有一日她会等到那个离别的时刻。
    不知道是否秦木石也有着与她相似的预感，这一段日子以来，每次相聚的时候他总是从未有过的缠绵，而到了分别的时候，他又会紧紧地抱住她，抱得是那样用力，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走掉，永远也不能再相见。
    或者正是因为不约而同地都感觉到了分离的逼近，他们才会产生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慌，加倍珍惜着可以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甚至有一天，秦木石主动说起要陪她去逛旧书市场，他好像已经不在意这种与她公然外出的行为。
    这一举动让笑初在惊诧之余还是有几分感激的，无论如何，他能做到这样坦然对待总是令她感觉温暖的。
    不过她没有表示同意，那日师兄的话还是提醒了笑初，原来纸果然是包不住火的，千万不要觉得他们将这段感情隐藏得很好，就以为世人皆不知，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秘密其实只是自己认为的隐蔽，通常是，当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拥有秘密的人往往还蒙在鼓里。
    就像原先，她一直以为她和秦木石的恋情不过是一个深藏在他们心底的秘密，却没想到早已有人知晓。她现在甚至不敢确定，除了师兄以外，会不会还有别的人知道？
    师生恋这种事情一旦暴露，就会以惊人的速度在校园里迅速传播开来，像她这样从来不参与八卦评论的人不是也洞悉了赵丁的新欢，罗强的旧爱。从那些长短不一的闲话中几乎可以想见日后别人对她和秦木石的评价，无非也是些鄙夷的轻视和唾弃。
    其实她倒不怕有人会对她说三道四，自从爱上了秦木石，她就想到了一切最坏的后果。她担心的只是他的名誉。秦木石一向是个受到学生尊敬和热爱的好师长，她不希望从此以后，人们开始在私下里将他与赵丁之流相提并论，那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因此笑初便婉言谢绝了木石所谓同行的提议，她说，“最近都很忙，我没有时间去逛旧书摊。”
    他柔声道，“周三下午你不是没课吗？一起去吧，我那天正好也有空，你前一阵不是还说想去淘几本书吗？”
    笑初一时语塞，她是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周三下午她也的确没课。
    “我现在又不想去了，等以后有时间再说吧。”她回答，假装没看见他不解的目光。
    笑初原以为这件事就此打住，谁知道周三中午正在吃饭的时候，收到他发来的短信，“一点钟我在学校南门的车站等你。”
    她不觉愤怒，都说了不去了他为何非得坚持，还要约在校门口，难道他想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事才行？
    无比用力地按下键盘，给他回了个“我不去”。
    他又回过来一句“我等你”。
    这下子笑初真是无奈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固执过，或许，他有他的理由吧。
    那天下午，秦木石和笑初果真是在学校门前的汽车站碰头，然后又一起坐车去了旧书市场。
    旧书市场是设在一个公园里的临时集市，一般午后开始陆续出摊，摊主们通常都是随便把一块塑料布往地上一铺，再摆上各种旧书，就做起了生意。但是这样简陋的地方却往往能淘到不错的好书，所以从来不缺乏顾客。
    顶着太阳逛过一圈之后，笑初和秦木石手里都抱了几本自己心仪的旧书，木石挑书比较仔细，一本本看得很慢，所以落在笑初后面。等到他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时，却发现她正站在左边不远的一个摊位前，低着头，弯下腰，非常认真地在研究着什么。
    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卖旧货的小摊，不大的小桌上稀稀落落地放了几件小物件，有玉挂件，也有鼻烟壶，而笑初的手里正拿着一只款式老旧的银镯，翻来覆去地看着。
    木石也打量了几眼那只镯子，显然是有些年头了，虽然旧，却做得相当精致，上面细细地刻满了缠枝牡丹纹样，两头还雕了纤秀的“平安如意”四个字，仿佛是旧时的大家闺秀戴过的东西。
    他正想问问价钱，却看见笑初恋恋不舍地放下银镯，对他说，“走吧。”
    “喜欢就买下来嘛，做工还不错。”他说。
    “不用，看看就行了，美好的东西不见得一定要拥有。”笑初轻叹一声，说道。
    木石转过头再看一眼那只银镯，没说什么，与她一起往别处走去。
    随后，在某个书摊前，笑初恰好发现了木石近来写的一本书所需要的资料，非常兴奋地拉他过去翻看，他也很欢喜，两个人顿时沉浸在人生无处不在的小幸福之中。
    一直逛到太阳即将落山，沉沉的暮色已经开始一点点地拥抱着大地，淘书和摆摊的人也都走得没剩几个时，他们才停住脚步，抬起头来相视一笑，无限柔情尽在其中。
    木石此时突然说，“笑初，跟我去湖边坐一会吧。”
    笑初知道这个公园里面有个不小的人工湖，也算是园中一景，于是点头同意。
    秦木石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到湖边，找了一块干净的草坪坐下来。
    湖水映着落日的余辉，呈现出一片灿烂的金色，坐在湖边的他们，也笼罩在无边的霞光之中，分外浪漫美丽。
    他将她轻拥在怀中，两个人依偎一起，眼前正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景致，耳边传来归巢的鸟儿低声的呢喃，这样的时光简直令人沉醉，但愿长醉不愿醒。
    笑初突然觉得，这样放弃尊严偷来的一刻甜蜜其实也很幸福，就让她什么也不想，尽情地享受吧。
    也许秦木石不顾她的反对，坚持要和她一起出来也正是为了这一时刻吧。
    “笑初。”他忽然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嗯。”她懒懒地答。
    他却只是用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静静地一言不发。
    “怎么了？”她悄声问道。
    “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了。”他说。
    啊，虽然在他的怀中，笑初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她也想起去年的长城上自己大胆的行为来了。
    好像感觉到她的心思，他笑了笑，拥紧了怀里的她，“不是在长城上那天，是前一天晚上，我听到你唱歌。”
    “唱歌？我吗？”她奇怪地问。
    “是啊，一首非常哀怨动人的歌，我不知道歌名，只记得你唱得很好听，当时我还想，原来流行歌曲也能唱得这样美。”他轻声说。
    笑初这才恍然想起，那次郊游的第一个晚上，她被陈彤拉去活动中心参加晚会，刚开始的时候，先生们都还没到，只有平常比较熟悉的几个同学，于是大家都到前面去唱歌，她推辞不掉，被迫上去唱了一首喜欢的歌。难道那时他也在场？
    “你是说秋游那天晚上吗？当时你也在吗？”笑初惊讶地问他。
    “是那天晚上，怎么，你不记得我了？我就坐在离你不远的那张桌子旁边。”
    笑初努力地想了又想，确实没有任何印象。说来奇怪，她对他的记忆好象只是从长城上那一霎那开始的，以前都记不清了。
    “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木石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失望，“我可是对你印象很深，当时你站在台前，背对着我们，非常投入地唱了那支歌，我听得得很认真，你唱完以后从我面前经过，我还向你微笑致意，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看到他的神情，笑初忽然觉得抱歉，可是，她的确想不起来这一幕了，她只记得自己是被陈彤推上台的，本来并不想唱，因为不习惯对着陌生人唱歌，但是当那熟悉的音乐响起时，她就忍不住唱了那支歌。当时唱歌的人都是背对着台下的听众，灯光又暗，她哪里能看清其中有没有秦木石呢？
    不过，也幸亏不知道有他，如果知道的话，想必她就没有歌唱的勇气了。那时候在他面前，她总是局促不安的。
    木石轻轻松开手臂，将她从他的怀中放出，凝望着她的眼睛，他说，“那天晚上，你唱完歌以后，我就记住了你，我一直在想，这个女孩怎么能把一首普通的歌唱得如此动情呢，让人听完后居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我还偷偷地观察了你几次，发现台下的你特别安静平和，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与你唱歌时忧伤的气质完全不同。后来，第二天在长城上，你突然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快乐的微笑，我当时非常意外，因为又看见了你的另一面。你走了以后，我还想，原来这个女孩笑起来也和唱歌时一样动人。”
    有些震惊和喜悦交织着出现在笑初此刻的心中，相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她倾诉他曾经有过的心情，不能不让她感动。
    原来，在她遇到他之前，他就已经记住了她。原来，这世间的每一个相遇都绝非偶然。
    “可以再唱一遍吗？很想听。”他说。
    笑初却有些沉默，不是她不愿意唱给他听，只是那首歌并不适合此时此刻。那天晚上她唱的是张艾嘉那首《爱的代价》：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她一直很喜欢那首歌，然而以前的喜欢，不过是迷恋词曲之间动人的意境而已，如今再想起，倒似乎一开始就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她突然觉得心酸无比。
    不过，笑初并没有告诉他这些想法，她只是说，“我唱另外一首给你听吧，这个更好听。”
    她唱了支老歌，《外婆的澎湖湾》，此时，或许只有像这样欢快歌声才能驱散掉她心中突如其来的阴郁吧。
    秦木石同意了，她唱的时候，他听得也很认真，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不禁也有片刻的轻松。
    回到宿舍后，笑初无意中发现衣服口袋里沉甸甸的有个东西，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下午她把玩半天的那只银镯。不知道他是何时偷空买来，又是怎样悄悄放进她的口袋里的。她从来没想过，秦木石也能做出这般浪漫的事情来。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他发来的。
    “笑初，美好的东西确实不一定都要拥有，但是，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拥有一些值得拥有的记忆。”
    看着面前那仿佛凝结了许多旧日时光的银镯，笑初的眼里不由得迸出泪水。
    是快乐还是悲伤？抑或是有种惆怅？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