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未必重相见

果然，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远的秘密。
    柳云英发觉秦木石最近有些不太对劲。她怀疑他有了外遇。
    结婚十几年了，她从未想过秦木石会不会有外遇的问题，也从来没有为此有过丝毫的担心，即使这些年他们一直分居两地，两三个月也不能见上一面，她也在潜意识里认为他有外遇是绝不可能的事。
    报社里跟她关系不错的女同事有时会提醒她，“柳姐，你把秦老师一个人扔在北京，不怕他跑掉啊？”
    她听了总是笑笑说，“他跟谁跑？有谁会看上他啊，书呆子一个。”
    “那可不一定，秦老师是大才子啊，现在的小姑娘可是很崇拜才子的，他又是在学校里教书，周围多少年轻的女孩子，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的。”
    柳云英就再笑笑，却不搭腔了。
    其实她知道秦木石是很吸引异性的，当年她不就是被他的才华和风度吸引了么？何况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如今他人到中年，学识满腹，应该会有更多女人喜欢他了吧。
    但是她更清楚现在是一个什么时代，跟他们年轻那会儿完全不同了，如今的小姑娘看重的不再是男人的才华，而是钞票。就算有才华也要是那种可以转换为财富的才华，绝不是秦木石这样成天钻在故纸堆里的老夫子。她手下带的那一帮子年轻女孩在谈到找男朋友的问题时，不就成天吵吵着一定要找绩优股，从没听见说谁会喜欢一个学历史的男人。
    再说了，秦木石一没金钱二没地位，顶多也就是那些想考他研究生的女孩觉得他是个人物罢了。不过，自己的老公自己最清楚，这秦木石怪得很，从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总说她们过于浮浅。这一点从他招的研究生里就能看出来，那几个女学生放在他身边，连她这个当老婆的也完全放心。
    所以他们两地分居这么些年了，她从来没怀疑过什么，可是这一阵子，她却有些无端地怀疑。
    首先是秦木石的情绪变得有点反常，他向来都是心如止水的，然而最近的通话中她明显感觉得到他的烦躁，有时对她说着话就会不耐烦起来。
    开始她并没太在意，还以为是他工作太累了的缘故。
    真正的起因是她在秦木石的床上看到一本书，那是他最近正写的一本历史读物，刚刚完稿没多久，她看到的，是出版社寄来的样书。
    那是上个周末，她请了个短假，带着女儿来北京小住几天。
    晚上，萌萌先睡了，秦木石还在书房里改几个学生的论文，她闲着没事，又没什么好看的电视节目，就随手去床头拿了本书翻翻。正好就是那本样书。
    看了一会，觉得没多大意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木石的文章也不太在意了，怎么都读不进去。正想把书放下，无意中却看到某页的注释里这样有一句话，“本章资料由T大历史系博士研究生尹笑初同学整理并提供。”
    当时她就觉着有些不太对劲，可能是身为妻子的直觉吧。
    尹笑初，这个名字很好听，一看就知道是个女生。女博士？好像他招的博士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不清楚是系里谁的学生。
    给秦木石提供研究资料，听起来倒没什么，可是柳云英知道这不太正常。
    秦木石是什么人哪，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
    跟他做夫妻那么久了，他的任何喜好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知道秦木石对女人做学问一向是有些瞧不大起的，尽管他从来不说。他对自己带的那些学生也都不太满意，在她面前也抱怨过几次，说现在的女孩子成天就忙着打工，逛街，谈恋爱，没一个能静下心来做学问的。当时她还挖苦他，你自己成天钻在书堆里，还想让别人也跟你一样啊，年轻姑娘喜欢打扮喜欢谈恋爱是正常的，难道要像你一样变成个书呆子？
    他平常那么傲气的一个人，对自己的文章又是相当地苛刻，如今居然会在自己的书里用一个女生提供的资料，怎么可能？而且就算是需要整理资料，放着自己的研究生不去差遣，倒让八杆子打不着的别人的学生来帮忙？
    她再仔细看看那部分资料，写得并不多，但文字相当有功底，连她也看得出作者是有些才气的。想一想，她又翻到后记那一页，果然，在例行的感谢名单之后，这个名字又出现了，秦木石对她帮助整理资料表示了诚恳的感谢。
    非常客气的一句话，但是柳云英仍然看出他和这个女孩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秦木石不擅长奉承，每次写书后的致谢也都是例行公事，从来不会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地啰嗦一堆，而且，从他们结婚到现在，他已经出版了十多本书，没有一本曾经提到过她。对此，她也没什么抱怨，只是有时候会觉得他实在太迂腐了。
    没想到这一次，他竟然那样认真地在文章里感谢起一个女学生来了。
    柳云英不禁轻笑一声，把书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泡了杯茶，端着去了书房。
    秦木石正在灯下工作，见她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她也没说话，把茶放在他的桌上，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书房里只亮了书桌上一盏灯，此刻，她在暗处，木石却刚好在明处。她在黑暗里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么些年来，秦木石一直是她眼里那道熟悉的风景，她习惯了他每天穿着件深色衣服伏在案头看书写文章，也习惯了他背着个旧包端着茶杯去学校上课，更是习惯了他的败顶他的拖沓他的家常。今天突然以一种外人的眼光来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丈夫原来并不像她所认为的那样糟糕。
    有句话说，事业是男人的春.药。似乎很有道理，这几年秦木石的事业越来越好，虽然经济方面仍是平平，但是她忽略了，成功的事业给了他极大的精神满足。
    这样冷眼看他，倒真是越来越年轻了，没人在身边照顾，他倒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比以前更显得气度不凡了。虽然还是有些呆气，倒也呆得恰到好处。灯从他的左面照过来，显出他挺拔的鼻梁侧影，竟也有几分英俊。
    柳云英一时有些恍惚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太自信了，在生活中，男人才永远是强者。
    不是么，因为他是一介文弱书生，只知道教书读书，从来不知道生计为何物，逼得她只能出去赚钱养家，结婚十几年来，家里大大小小哪一件事，不得是她来操心。她原以为自己也算得上是个事业女性，总好过他这个书呆子吧。
    可是，岁月的长河缓缓流过，她再怎么逞强，还是老了。女人又不禁老，她就像是落在水里的一朵花，没多久就萎谢了。可他呢，他更像河里的一颗石头，不仅没有被冲得枯萎，反而磨去了棱角，光洁圆润起来。
    真是不公平啊，同样十几年的婚姻磨砥，她老了，他倒越发有魅力了。
    她突然有些莫名地愤怒和慌乱。
    “嘀嘀”两声，吓了她一跳，抬起头，却发现木石好像也有些紧张的样子，他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就关掉了。
    “谁的短信啊？”她故意问。
    “没什么，一个学生，问我看论文了吗？”木石说。
    “哦。”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说什么。不知为什么，她猜到这个短信一定是那个尹笑初发来的。
    看来秦木石真的有情况了，她想。
    “你先睡吧，我还要再看一会，明天就要拿出意见来，来不及了。”木石对她说。
    “好吧。”她起身去了卧室。
    那天，秦木石一直忙到很晚才去休息，一方面几篇论文的确要赶着看出来，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柳云英，按照平常的规律，晚上他们应该亲热一下，毕竟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但是，他实在是没那个心思，所以一直在书房拖到很晚。
    摸着黑躺下，刚盖上被子，却听见柳云英在身边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木石吓了一跳，“怎么，你还没睡着？”
    “嗯，我问你是不是很忙？”
    “我什么时候不忙啊？一直都是这样。睡吧，我明天还要上课呢。”木石虚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装作很困的样子，渐渐响起了鼾声。
    黑暗中，柳云英的心里忽然感到一凉，她发觉这个躺在她身边的人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看来应该找个时间去会会那个尹笑初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