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未必重相见

不知为什么，最近秦木石的妻子到学校里来得很勤，连笑初都无意中见过她几次。
    有一天中午，她跟陈彤刚刚下了课，准备一起去食堂吃饭，正好在图书馆门口的小路上跟柳云英狭面相逢，柳当然不可能认识她们，笑初却一眼就认出了她，一颗心顿时猛烈地跳动起来，也没敢仔细看她，拉着陈彤快步走了过去。
    陈彤根本没注意对面走来的那个妇人，此时有点不明所以，搞不懂为什么笑初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拉着她加快脚步，于是奇怪地问，“哎，你走那么快干嘛？反正现在过去也要排长队，还不如慢点走呢。”
    笑初却一直不吭声，直到走了好远以后，她才告诉陈彤，刚刚碰到的那个女人就是秦木石的妻子。
    陈彤一听，激动地瞪大眼睛，赶快回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了。她一边埋怨笑初怎么不早说，一面又努力回忆她的样子，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印象，只好遗憾地说，“看来秦木石的老婆长得实在太普通了，就一路人而已，要不然刚才离得那么近，我一定会注意到她的。”
    笑初没接陈彤的话，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柳云英，怎么可能不知道人家的相貌如何？再说，她也没有资格去对那个女人的长相评头论足。
    不过，虽然柳云英长得很普通，五官全无过人之处，也没什么特别的气质，但是奇怪的很，笑初就是忘不掉她的样子。其实也没和她有过任何正面的接触，只是曾经在秦木石的书柜上看到过一次她年轻时的照片，或许是柳云英无比自信的笑容让她印象深刻，也或许是当时那张照片带给她的冲击太强烈的缘故。
    总之，那天当她在秦木石家附近遇到柳云英时，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一下子就把早已人到中年的柳云英给认出来，仅仅凭着从一张旧照片上得来的那点子印象。
    而且笑初此时正在心里猜测，为什么她会突然来了学校？
    秦木石不曾提起柳云英来的事，不过笑初也有好久没见到他了，眼下正是一年中最忙乱的毕业答辩之际，校内校外的多场答辩会排满了秦木石的日程表，他每天就像演员赶场一样，上午去这个学校，下午又去那个学校，今天在北京，明天就又跑到了山东，忙得个连轴转。
    上次看见他还是在办公室里，笑初那天去系里交一张表格，路过二楼秦木石的办公室时，突然很想看看他在不在，于是便走过去敲了几下门，没想到刚巧是他开的门。那一瞬间，两人不由自主地都有些惊喜。
    他正在等人，有几个学生说好待会儿过来给他送论文，笑初发现他的办公桌上已经放了厚厚一叠毕业论文，忍不住笑着问他，“你最近是不是一听到毕业论文就觉得头疼啊？”
    他无奈地摇头，“这些不过是今天才收到的，家里还堆着几大摞呢，接下来又不知有多少本，何止是头疼，说心里话，每年一到这时候我就开始害怕，看论文看到都快吐了。”
    笑初无比同情地望着他，“你就随便应付一下嘛，看看概要和目录就行了，别那么认真。”
    “我真不想看啊，可是不看又不行，特别是需要你写鉴定的那些，必须认真看一遍才能写得出来。”
    笑初顺手翻了翻放在上面的几本论文，“硕士的还好些，短一点，博士论文看起来是够烦的。有没有写得好的？”
    秦木石自嘲地笑了一下，“几乎看不到，大部分论文都是又臭又长，满纸套话，好不容易才能硬着头皮看完，然后你还得不得不昧着良心说几句好话。”他这样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很明显的疲惫和失落。
    笑初不禁有些心疼，以他这样的才华，却也不得不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无聊的事，他心里一定是万般无奈吧。
    她安慰他，“没办法，毕竟好文章还是太少。不过，听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很惭愧。”
    “为什么？”他很是奇怪。
    “因为身为T大的研究生之一，我对自己的平庸和碌碌无为感到脸红，现在，我仅代表T大历史系的全体博士研究生向秦老师表示由衷的歉意。” 想让他轻松一下，笑初故意开了个玩笑。
    果然，她的话让他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右脸颊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脸上的失落和惆怅也全部被一扫而空。
    看着他天真若孩子一般的灿烂笑容，笑初顿觉欣慰。
    她很喜欢这种能给他带来快乐的感觉。真希望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能永远这样快乐。
    现在无意中遇见柳云英之后，再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笑初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揣测，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秦木石也会有如此快乐的时刻吗？他也会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吗？应该也会吧，最起码，曾经一定有吧。
    过了几天，系里有个小型的学术活动，与一个台湾来的研究生考察团进行座谈，笑初和陈彤也都因此被指派了一些接待任务。
    座谈活动是在学术报告厅举行的，首先是双方的师生代表热烈致词，笑初负责的是给听众分发相关资料，正挤来挤去忙得满头大汗时，忽然一转身看见柳云英也站在人群里，兴致勃勃地听着。
    咦，难道她还没回去？笑初心想。
    自从上次在学校里碰见柳云英之后，笑初就很知趣地没敢和秦木石联系，倒是他，每天抽空还要给她发个短信什么的，也很坦然地告诉笑初他妻子来了。不过他没说柳云英为什么来，也没说她什么时候走。
    看来她当真没有走啊，秦木石不是总说她工作忙很少放假吗，怎么这一次呆了那么久？而且，笑初知道这两天秦木石到外地参加答辩去了，他走前给她打过一个电话。他不在家，“她”为什么也没回去啊，一个人在这儿有什么意思？笑初备感疑惑。
    她找到站在不远处的陈彤，把她拉过来，悄悄地将柳云英指给她看，因为离得很近，不仅陈彤看了个仔细，连笑初也认真打量了一番。
    据说柳云英只比秦木石大一岁，但不知道是皮肤底子不好还是没注意保养的缘故，看上去十分显老，如果说她和木石站在一起会被别人误认成他母亲那确实是太夸张了，但要说是他的大姐绝对有人相信。
    她的衣着倒很讲究，一身款式时尚色彩亮丽的名牌职业装，但穿在她身上并不合衬，反而显得俗气。她可能喜欢长发，几次见她，都是散着一头蓬松的及腰长发，前面居然还留着齐刘海，整齐地遮住额头。这种发型原本不差，可惜只适合纯情少女，放在她身上就觉得可笑，更加老气横秋起来。笑初突然有种冲动，很想走过去劝告她一番，“女人过了三十五岁以后最好不要再留披肩长发了。”
    这样冷眼看着她，笑初不觉想起曾经在秦木石书柜上看过的那张老照片来了，那时候柳云英虽然也不漂亮，但是年轻，装束也很自然，齐耳短发，浅黄的运动装，青春扑面而来，看上去多少有些动人之处。可是现在．．．．．．她不免叹息，都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但，美女辞镜的情景固然令人遗憾，相貌平凡的女人衰老后原来更可怕。
    陈彤也在旁边看得莫名惊诧，感慨万千，还十分八卦地偷偷叫来附近的其他同学，说那个女人就是秦木石的夫人。跟她们同届的一个男生看过之后，半天无言，最后来了一句：“真是太委屈我们秦老师了。”陈彤听了非常解气，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笑初却只是淡淡地扯了下嘴角而已。她能说什么呢？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糟糕，但却是秦木石的结发妻子，她尹笑初倒是年轻漂亮，可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个被人轻视的第三者，偷偷摸摸地等着从人家那里分一杯羹。
    所以，她不仅无法去嘲笑柳云英，反而对她十分羡慕，甚至可以说是，嫉妒。
    难道不应该嫉妒吗？这个女人非常幸运地在正确的时间遇见了秦木石，因此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他在一起，相爱，结婚，生孩子，过日子。
    这一切都是笑初怎样努力也无法做到的，她能不妒忌人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