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未必重相见

笑初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下午的答辩和晚上的见面，使她愈发明了自己对秦木石的感情，也仿佛坚定了原本还有些彷徨的心。
    但是，接下来几天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却又令她重新彷徨起来。
    周五下午，她正在图书馆借书，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周老家的电话。赶快放下手里的书，走到外面接听。
    周老问她：“笑初，你明天上午有安排吗？”
    她回答说：“没什么安排，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老先生还是那样客气，但是不知为何，笑初觉得他的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有些不同，似乎很兴奋激动的样子。
    “当然可以。您有什么事呢？”
    “你明天上午十点钟到美术馆来，我有一个学生的画展开幕。我想请你帮我买一束花，好不好？”老先生说。
    “好的，不知您想买什么花呢？”笑初问。
    “什么花？”周老愣了一下，显然对花并不在行，想了片刻，他大声说，“红玫瑰，买一大把红玫瑰，可以吗？”
    听见这话，笑初有些愕然，居然要买红玫瑰？老先生这是要送给谁呢？她突然想起上个礼拜在周老书房看到的一张请柬。
    那天她到周老家里时他正在陪客人谈话，就让她先去书房坐坐。
    她走进书房，在沙发上坐着等了一会，周老还没结束会客。她便站起来，想找本喜欢的书看。
    正四处浏览着呢，却看见书桌上有一张很精致的请柬，设计得简洁大方，浅灰的底上印着一幅淡紫色的画，是用水彩画的一瓶百合花，色彩淡雅，看起来有一种浪漫的唯美，画的下方印了四个黑色隶体字，“庄惜画展”。
    好漂亮的名字，笑初暗自喝彩。庄惜，应该是个女画家吧。
    这时周老走了进来，见她在看那张请柬，遂笑呵呵地说：“画得不错吧，这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画的。”
    笑初有些好奇，“您的学生？那应该也是学历史的啊，怎么还会画画？”
    “哦，她是学历史的，退休以后才学的绘画，不过画的很好，这次要在美术馆办个画展呢。”
    笑初点点头，心里却在想，都退休了啊，那年龄也很大了。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周老又向她解释说，“她是我带的第一个研究生，毕业以后出国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他仰着头想了想，“那时候我刚刚有资格带研究生，庄惜是那年考的最好的一个学生．．．．．．”提起这些往事，老先生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惆怅。
    笑初当时颇感奇怪，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周老伤感惆怅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乐观坚强的老人，有时候，即便是聊起从前经历的一些悲惨往事，他也相当豁达，从不动怒。
    可是那天，他却仿佛有一些忧伤。
    现在一想，周老说的画展显然就是那个庄惜的了，所以她问：“周先生，您这个学生是上次说的庄惜老师吗？”
    “对啊，就是她。”周老惊喜道。
    “是送她的话，我觉得红玫瑰不太适合，有些俗气了。”笑初想起那张淡紫色的花，能画出如此唯美画面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艳丽的红玫瑰呢？
    “不合适啊，那你看买什么呢？我不懂。上次过年时有学生来看我，给我买了把红玫瑰，所以我才说要红玫瑰的。”周老解释着。
    “这样吧，花的事就交给我好了，我去买，肯定让您满意。明天上午九点四十我在美术馆门口等您，可以吗？”笑初说。
    “好的好的。明天上午见。”周老连声说。
    第二天早上，笑初去学校附近的花店里精心挑选了一大捧新鲜的黄玫瑰，是那种很浅很浅的淡黄色，有一种温馨的柔美，然后又让店员配了些白色的情人草，再用淡灰绿的棉纸包起来，下面系了条金色的丝带，松松地打了个蝴蝶结，看起来浪漫极了。花店的小姑娘也连声夸赞：“你真有眼光，这样配起来简直太漂亮了，以后我也要推荐给别的客人。”
    笑初得意地想，嗯，这束花肯定会让那个庄惜满意的，因为，很像她的画。
    她坐车去了美术馆，老远就看见周老站在门口了，正四下张望着。
    笑初赶紧走过去，“周先生，对不起，我是不是来晚了？”
    看见她手里的花，老先生的眼睛唰地亮了一下，“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来早了。这花很漂亮啊。”
    笑初自信地笑了，“您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非常漂亮，还是女孩子会买东西。”
    “那，给您吧。”笑初想把花递给周老。
    他却犹豫了一下，“你先拿着。进去再说。”然后转身就大步向里面走去。
    笑初跟着周老走进了美术馆，里面已经挤了很多人，而且还有好多官员和记者，很隆重热闹的样子。她想，咦，这个庄惜原来也是个名人啊，怎么自己孤陋寡闻，没听过呢。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厅里了，笑初正想提醒周老去签名，却看见里面迎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老太太，六十左右的年纪，长发在脑后盘了个髻，穿了件非常漂亮的月白绣花长旗袍，带着一脸温柔的笑。
    真是个气质美女啊，笑初羡慕地想，如果自己老了也能这么优雅就好了。
    老太太走到周老面前站住了，周老看见她也站在那里发愣。
    笑初立刻知道，这个优雅的老太太一定就是庄惜了。
    只见庄惜温柔地叫了一声，“周老师。”
    周老非常激动，连声说道，“庄惜，祝贺你，祝贺你。”
    此时，笑初赶紧把花递到周老的手里，周老接过来，用双手举着那捧玫瑰，送到庄惜面前，“送给你，祝你画展成功。”
    庄惜也用双手接过，轻声赞叹，“真漂亮，谢谢周老师。”她捧着那束玫瑰，深情地望着周老，眼睛里居然亮晶晶地闪着泪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老似乎也有些无措，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两个人就那样默默地凝视着，此情此景，不觉令人想起一句诗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笑初在旁边已经完全看呆了，凭她的直觉，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而且，她还发现，虽然送花的人有很多很多，但是整个画展期间，庄惜始终捧着周老送的那一束玫瑰。
    回校之后，她忍不住去问了师姐，这才知道，当年庄惜和周老曾经有过一段相爱的岁月，但是，由于那时周老在农村老家已经有妻子了，他们最终没能在一起。毕业后，庄惜远嫁外国，这么多年从没回来过。
    师姐还说，庄惜嫁的那个人相当有背景，所以她才可以在美术馆办画展。
    虽然早已隐约猜到些什么，但乍一听说，笑初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个把事业看得极重，满心里只有历史和学问，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周老身上，居然也会发生这样的故事。
    她回想起庄惜望着周老的样子，深情之中又仿佛有着无尽的悲伤。
    显然她曾经非常爱过他，否则也不会为爱心伤到背井离乡。当然，现在他们都老了，对于年轻时候的往事不再苛求，因而，庄惜会给周老寄来那张请柬，而周老，也执意要送她一束玫瑰花。
    只是，多年之后再次相见，他们会有何样一种心情呢？
    笑初这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这一类爱情有很多很多，而且，仿佛每一个都遵循着相似的轨迹在向前运行。只是，到了最后，终于能够修成正果的却总是太少太少。
    那么她和秦木石呢？应该也是属于多的那一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