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轻寒

他就随意地躺着，如同在自己家里的小憩，安宁、平和、悠然。“睡不着？”那人已经察觉我醒着，却并不急着起身，只慵懒随意地说话，听他声音沙哑低沉却又力图让自己轻言细语：“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再睡会儿吧，等会儿我叫你。”
  我忍不住轻笑了好一会儿，才喘息着说道：“阁下躲过众多守卫千辛万苦艰难来到此地，莫非就只是看看本姑娘睡眠质量好不好？”那人闻听我话中之话带有讽刺，霍然翻身起来笑意盈盈地对我说道：“对啊，就这样看一辈子我也心甘。”那流利的声音一改适才难听的沙哑低沉变得爽朗清晰。他转过身来，我借助清亮的月光看清他腮帮上有浓密的络腮胡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定眼仔细观察，这不是卓恪昭还能是谁？明日我就逃出去了，此时他来这里扰什么局？我不由失声就叫道：“桌子……”“我的好姑娘，小声点儿，这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容易惊扰守卫！”卓恪昭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看样子是想捂住我的嘴不让说话的，可刚奔到床前就扭捏地停了下来，将手拢在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郡主，您怎么了？奴婢进来瞧瞧可好？”值夜的侍女在门外紧张地敲门，隐约听得钥匙的响动，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糟了，她们听得屋里有动静了。”这门是从外锁着的，我出不去，外面的却能进来，被她们看见桌子，他还能有活路？“赶紧上来，到床上来！”我拽了他一把，他身形一滞，迟疑了一下立刻翻身上来，我急忙放下床帐，用被子将我们一同盖住，只把他强制地往被子里藏了。没想到他居然以挺直的姿势紧贴着墙壁睡，断然没了平日里的荒诞不经。刚收拾停当门就开了，进来两个手持灯盏的侍女，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想来床前看，站在帐子外却又不敢掀，迟疑着问道：“适才听见郡主惊呼，是不是进了窃贼……” 
  “我说句梦话也不行吗？大惊小怪地倒惊扰了我休息，给夫人说让明日来裁量嫁衣的人晚一个时辰再来。”我冷声呵斥道，因为担心她们掀了帐子来查看，桌子甚是魁梧，只用被子如何藏得了他，干脆就端出了郡主的威风吓吓她们，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她们又在外面问候了几句就退了，依旧拿锁从外把门锁了。待一切恢复平静，卓恪昭就急不可耐地要跳下床去，帐子里黑暗无法看清他神色，只隐约看到他的动作扭捏尴尬，不由暗自好笑，伸手拽住他小声道：“万一又进来怎么办？你就在床上吧。” 
  “这怎么行？会损坏你的名节。”他争辩道。“迂腐，”我哼了一声：“你深夜来此作甚？”“做接应啊，明日尚衣监来的时候，我负责协助你逃离，”他镇静道：“深夜不来，白天如何进得了闺房。”我心里一暖，原来燕穆邪早就安排好了，虽然桌子做事沉着稳健绝对能保护周全，可没有燕穆邪在身旁，我心里有些失落，想当日携手从这里逃逸，他还是处处护着的。“不用担心，我们计划的很缜密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我没说话，卓恪昭以为我担心，就轻言劝慰我，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我想并不是这些。我一怔，这才惊觉自己又走神了，而且是桌子劝慰我、在我身边，而我却想的是燕穆邪！哎，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居然还走神！赶紧轻声应着算是对桌子劝慰我的回应。“你再休息休息，卯时一过天色就要放亮，到时候你想睡都没得睡了。”桌子说完话还是立刻离开了床，站在窗前活动差点僵硬的手脚关节。“这一次又准备去哪里？”我喃喃道：“房桥村……你知道吗？”“知道，你没错，是我晚了一步，”他沉默了一会儿沉痛地说，从怀里掏出一把十分小巧用红布包裹的短剑递到我面前：“喏，你的，赶紧拿去。”我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一看，居然就是那日在村子里他送我的匕首！当日用它刺伤了小余，总算舒缓了心中的恶气，没想到今天又重新回到我手里。内应、匕首、行装。万事已经具备，东风正在飞扬！
暗波汹涌第四章
  晨曦微明，雾气氤氲了整个天荷水榭。浓翠的枝叶里委婉的鸟鸣声声叠连，澄净的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花草清香。这是令人陶醉的鲜亮春色，我却没有静谧欣赏的闲情雅致，埋藏在心底恨不得立即冲破牢笼的急迫勃然而发。“请郡主用膳。”侍女在案几上摆放了食物后，恭敬地提醒我。我漫不经心地对镜梳理着自己散在腰际的头发，淡然对那意欲掀开幔帐整理床铺的侍女说道：“不用整理，在那些裁缝来之前我还想躺一会儿。”神情自是做足了平淡若水的样子，紧张的心里却敲起了小鼓，桌子此时正藏身在内，怎么也不能让她们发觉。她们给我预备的早膳很是丰盛，我虽然没有胃口，但是为了尽快打发走那些谦卑的女子，我还是草草吃了几口。已时一刻，尚衣监派来给我裁量衣服的来了，人数还不少，居然十来个，一顺色的都是身穿碧绿宫装的女子，随在萧冰儿身后进来的是一个年逾古稀下巴留有花白长髯的老者，进了我赶紧毕恭毕敬地请起安来。我暗暗惊讶单是裁量衣服尺寸也要这么多人手，纵然卓恪昭的身手再怎样高超敏捷，怎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解决众多的人？对于今日能否逃逸我不由得生起几分担忧，转念想到距离那场荒唐婚礼只有十五天时日，我断不能错过今天的机会，所谓‘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萧冰儿今日一改平日里的素淡装束，衣着甚是光鲜，削肩披着葱白色的四合如意莲花式的云肩，一袭孔雀蓝夹紫金纱曳地长裙尽显婀娜身姿，乌黑的云鬓压有两朵紫玉梅花钿，一只斜飞的镂金步摇随着她的轻步盈盈颤动。“好一个花月正春风啊！”望着她我喃喃吟哦着那句熟悉的诗句，微微一怔恍然悟得她花月夫人称谓的来历。她款款走来，清濯的目光与我愕然的眼神一触，那点着檀色胭脂的唇角徜徉出一抹浅浅的微笑，道：“昨日辰时平昌候已经送礼过府，我预备今日午时回礼，按规矩要有新娘的一件女工压礼书，一会儿送来你挑一件罢。”我没有吭声，只漠然地给她见礼，心下暗想今日务必要离开，古代的婚嫁礼仪我不是很了解，但是大概知道迎娶前有定聘送礼的手续，这道手续一过就只等迎娶了。“免了罢，”她一双柔荑止住我的见礼，脸上依旧是拳拳笑意，回身对那老者道：“钱司管心里也该明白，这桩婚事是由王上亲允，绝对不能有半点马虎，赶紧开始吧。”说完就在八仙案几前坐了下来。我心里一动，如果能把她挟持作为人质，我和桌子的胜算就能增加不少，想到这我不由浅浅一笑。老者忙躬身回道：“请夫人放心，卑职自是竭尽全力！”话毕就轻轻拍了拍手，门外侍立的宫女闻得司管的暗示立刻鱼贯而入，居然还抬了两口红漆木箱。这古时的裁量并不只是简单采集基本数据，居然还要先观容貌、肤色和头发，一家之言还不能算数，还得结合大家之言再下结论，此后才又由六个宫女分两批测量各种尺寸，两次测量结果吻合才由司管记录。如此这般繁琐的测量程序简直让我哭笑不得、疲惫不堪，萧冰儿只坐了片刻，听侍女回报有贵客造访就匆忙离开了。测量结束后接下来就是试穿宫里特别给我制作的样装，侍女们把门窗严实关闭，钱司管退出门外侯着，门外的侍卫早已经识趣撤离到了楼下。我心里陡然紧张，攥紧了藏在衣袖里的手，此时正是我与桌子商量好的动手时机，万不可失！早有宫女捧了样装进了层曾叠叠的幔帐，此时里面无声无息，想必桌子已经得手，我便开始了第二步。对眼前一个与我身形相似的宫女嫣然笑了笑，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么多的样装一一试来着实累人，一个人手不够，你也进来帮我。”我撩动帷幔进去，躺在地面的宫女面露惊恐望着我簌簌流着眼泪，苍白的嘴唇大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卓恪昭身姿一晃带着微凉的劲风掠过我直奔跟进来的第二个宫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那女子的睡穴。他将跌倒在怀里的女子轻放在床面后对我得意一笑，指了指我的衣服，反手点了下自己又摇了摇手，那意思居然是――“赶紧换衣，我绝不偷窥。”说罢就背了身去。我脱了繁复的绫罗绸缎，将自己打扮成宫女模样。桌子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刀搁在醒着只被点了穴的女子颈脖上，压低了声音恐吓道：“你如果想活命就不要声张，按照我说的做，保证你平安！” 已经受惊非浅的女子此时又被他凶狠的恐吓吓得脸色煞白，哪里还敢造次，解了穴道后依旧瘫软在地面无法站立。“郡主穿试好了吗？”外面等候的其他宫女轻声催促了起来。“急什么？还早着呢，候在外面不要进来！”我冷喝了一声打发了外间的催促，对那仍然哆嗦不已的女子道：“郡主我不过是想逃婚而已，等那只萧姓的猴子断了念想自会回来，日后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坏了本郡主的好事你还是得死得难看！”“别，别，郡主开恩！”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拽住我的裙角不松手：“奴婢听从郡主的便是。”“搞定！”我一笑，抬头就迎上桌子异样的眼神，我得意地伸手比划了一个“V”字代表胜利的手势：“出发！”“小丫头蹄子！你故意是的是？居然毁了本郡主的容貌！”我尖声叫嚣起来，此时桌子十分配合地把一方玉石镇纸狠狠地砸到了地面，我默契地假意淘声大哭道：“滚出去，都滚出去！我谁也不见啦！你们都存心想破坏我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