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轻寒

第101章


桌子与岳大四目一望,同时抢步上前推门而入。我心里一沉,想也没想急忙也跟了进去。进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床前地面上一滩呈放射状的血迹,面无血色的燕穆邪站在一旁,呆滞地看着自己的父皇,深若幽潭的眸子里隐见泪光。极度瘦削的燕皇晕倒在沈骞怀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衣襟上赫然有点点血红。桌子一手掐着燕皇的人中穴,一手又与他手掌相衔,催功将内力输贯进去。为了让空气流动,我忙着推开所有门窗。沈骞伸手接过岳大递来的茶水,低声道:“赶紧准备担架,我们即刻动身!”岳大忧虑地看了看燕穆邪父子,嘴唇微开却欲言又止,只“唉!”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忙活了半盏茶的时间,只见燕皇身躯一动,唇齿间逸出微弱的呻吟,竟是悠悠醒转了。
  我担心被燕皇看见又起事端,连忙退了几步躲在了暗处。“九郎!”见得王上苏醒,沈骞神色这才微有缓和,急忙低唤燕穆邪,只是此时的燕穆邪神情恍惚,对于沈骞的呼喊充耳不闻。燕皇目光殷切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颤巍巍地探出手臂,苍白的脸上泛起两片异样的潮红,神情充满了期待。盯着父亲伸向自己的手臂,燕穆邪全身微微颤抖,抬眼与父亲四目对望,激愤的目光缓缓变得轻柔起来。“儿啊!”燕皇低沉唤了一声儿子,目光焦灼地望着他,豆大的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此时此刻,燕穆邪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奋力向前一扑,“咚”地一声跪在了床前,双手紧紧捧住了父亲伸在半空中的手,颤声叫了一声:“父皇!”燕皇身体已经虚弱不堪,适才又急怒攻心,此时浑身不断冒着虚汗,只见他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来用力将儿子搂进了自己怀里,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朕何尝又得心安?只是身为天子,决不能只顾一己之私!”说到这里,燕皇心中激动不已,竟又呕出一大口鲜血,喘息了片刻断断续续地说道:“待得穆儿、穆儿你君临天下,必能、必能体会为父、为父今日的苦衷!”“父皇……”看着形容枯槁的父皇看着自己目光灼灼满怀期待,燕穆邪哽咽得说不话来,痛苦的表情揉进无限的自责和悔意。燕皇的额上渗满了涔涔的冷汗,鼻翼不停扇动连连喘息,呼吸越发窘迫、急促起来,脸色由红变紫逐渐变得乌青,竟然是进气大大少于出气!他的目光有些游离,当看见站得稍远的我时,眼里精光乍现,喉咙里嗬嗬有声。
  我见他眼光凌厉神色微狞,顿时明白自己在他的眼里还是萧冰儿给他生的女儿梦无雪!当即上前两步,想要说出事实来,岂料卓恪昭猛然跪在了燕皇面前,大声道:“王上!卓恪昭有一事恳请王上成全!”“卓侍卫!”燕穆邪脸色一沉,回头冲着桌子低吼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竟然还拿琐事惊扰王上?”卓恪昭十分镇静,端庄、慎重地向燕皇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礼毕,这才朗声说道:“恳请王上将天荷郡主下嫁给恪昭!”我一愣,只觉一股暖流迅速在周身血脉里激发开来!“什么?!”燕穆邪抽了口冷气,微微怔了怔,抬头对燕皇决然说道:“无雪早已经殁了,七哥可以证明!”他顿了顿,只见燕皇嘴唇紧抿不致是否,便又接着说道:“而眼前的她名叫……” 
  “穆儿!”燕皇微弱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话,伸手轻抚着儿子的脸庞,摇头叹息道:“你还是没……”话没说完,猛地又吐出鲜血来,心口一窒,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又昏厥了过去,好在一直护在他身后的沈骞急忙又给他灌了些内力,才勉强稳了下来。燕穆邪脸色煞白,神色惊慌,紧攥着父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刻都不松开。 
  燕皇温惋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孝悌自是为君之道,能助、能助守业之君更好地治理天下。可、可眼下江山风雨,一任飘摇……”他说得很是费力,到得此处更是虚弱不堪,声音越来越细,张着嘴大口喘息:“……更需你、更需你坚心铁腕,胜过羸骨柔肠!”燕皇说罢这一番话就再次剧烈咳喘起来,直咳得眼目疵裂、口鼻流血。“父皇!”燕穆邪脸色顿失,探掌又欲灌输内力给他,却见燕皇反手将儿子的手紧紧攥住,无限依恋地看着燕穆邪凄然摇了摇头,嘴唇不断翕张着,似有千言万语还要嘱托。燕穆邪急忙俯耳倾听,不断哽咽着应声,脸色却越加煞白。沈骞双掌抵在燕皇背心,全力灌着内力,以期能护住他的心脉。眼见燕皇呼吸越来越弱,竟是到了若有若无气若游丝的境地,桌子急忙抢上去与沈骞一并灌力。只是燕皇多年沉疴,早已病入膏肓,眼下又及局势动荡、江山飘摇,对于一国之君更是雪上加霜,无论三人如何努力施救,燕皇都毫无起色,反倒是越来越差了。半晌,燕皇吐得一声沉重、眷恋的叹息,便再也没了声息。沈骞面色灰白,急忙探手试探了燕皇的鼻息,眼里骤然掠过一抹惊慌,无比沉痛地说道:“王上驾崩了!”“啊?!”我骇然大惊,对于刚失去母亲的燕穆邪来说,父亲的辞世无疑是更沉重的打击啊!想到这里,我的心猛然抽紧了几分,心窝里隐隐疼痛起来。燕穆邪面无表情地呆怔了片刻,目光茫然地看了看沈骞,双臂骤然收紧,用力将燕皇拥进了怀里,木然缓缓道:“都出去!”“九郎……”沈骞刚启口就被燕穆邪打断了,只听他的声音粗重了几分,一字一顿地说道:“出去!”桌子见沈骞还欲说话,便拽了拽他的手臂,暗暗摇了摇头,沈骞只得闭了口,忧心忡忡地望了望燕穆邪,这才转身出去了。我抬望着燕穆邪萧索的背影心情格外沉重,想安慰开导他的念头不断在脑海里闪现,可看着他木然呆滞地抱着自己的父亲一动不动,心里就分外凄楚,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只得随桌子退了出去。
  待要我关上门的时候,就听得燕穆邪低声的哽咽起来,鼻子一酸不禁也落下泪来,便轻声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一次哭个痛快!”等得半晌却见他仍然没有动静,就把心一横,我咬牙大声说道:“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你父亲说的话?”借着昏黄的灯火只见他僵直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却依然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 
  “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吧。”卓恪昭伸手将门轻轻关闭起来,低头看了看我,说道:“要想成为大燕的帝王,他必须要自己站起来,否则就只能永远趴着!”沈骞轻叹了一声,道:“眼下局势太乱,王上的……”话才说了半句就突然停下来,举目戒备地看了看四周,向我们靠近压低声音说道:“此事万不可泄密,否则这大燕的江山恐怕就真要变色了!”我抽了口气,当即就明白了他此话的含义。燕皇驾崩的消息若是走漏了风声,必定在全国上下掀起惊天的波澜,现在京城掌握在萧卧云手中,行之宝印也就成了他囊中之物,皇位空缺,燕穆邪虽有传国玉玺,但却没有正位,作为皇后的萧姬几乎可以一手遮天,直接将萧卧云推上帝国的王位!卓恪昭神色忧虑,看了看燕穆邪所在的厢房,低声说道:“沈爷所言极是,只是少主恐怕……” 
  “非常时期当使非常手段,他会明白的。”沈骞说完话抬头看着浓如泼墨的夜色略一沉思,伸手就在卓恪昭肩头一拍,说道:“等到子时正刻,你们护着少主先行!”“你呢?”卓恪昭问道。沈骞平静地看着他:“现在四处都可能有萧卧云派出来的追兵,我们走在一起目标太大,为了安全起见你们与少主先走,我和岳大殿后。”卓恪昭眉头一蹙正想说话,就听到燕穆邪传唤沈骞,沈骞眸子一亮,立即就进去了。过了良久也没出来,想是刻意压着声音商议什么,又过了好一阵才见燕穆邪稳步迈了出来,简单说理句:“出发!”也不等我们回应,低头径直走出了义庄。“走!”卓恪昭不敢怠慢,向我一招手就急忙先追了出去。看着燕穆邪行色如风,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一念闪过心里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刚要走出院子,就听沈骞叫我,不禁一愣,回头只见他站在厢房门廊下,面色担忧地看着我,说道:“九郎的状态有些异常,还请叶子姑娘一路照顾啊。”我心里一沉,原来沈骞也有同感,看来是得多注意了。
  和沈骞简单道别后,我才出了院门,远远就见桌子站在义庄大门前等我,燕穆邪却没了影。桌子急切地催促我快行,说燕穆邪带着两个亲随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与桌子一路追赶,我给他说了沈骞的担心和自己的看法,桌子只认真听着却不说话。 
  以近乎小跑的速度追了十几里路,总算在山脚追上了燕穆邪三人,我们五人就趁着夜深人静抄僻静小路向凌雀镇疾行。途中也看见有不少官兵在关隘盘查巡视,我们都尽量绕性避开,终于在天色即将破晓的时候抵达了凌雀镇。为了慎重我们没有直接进去,燕穆邪一路都不曾说话,此时终于开了口:“卓兄弟,你先去摸一摸镇里的情况,若无意外就点火把为信。”他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们等你半个时辰,若是情况有变,我们就去房桥村汇合。” “好!”卓恪昭下意识地瞟了我一眼,起身就走。我心里紧张,急忙拽住他低声叮嘱了一句,他抿着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趁着曙色尚未明亮,敏捷地跃出了我们藏身的洼地。
  我看着卓恪昭的身影消失在那一排牌坊后面,紧张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里,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天色慢慢放亮,却又下起了小雨。眼看就快过了时辰,镇里却十分寂静,不见有人出来,只听得寥寥几声的鸡鸣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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