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轻寒

桌子只身一人也不知道在哪里，紧张的我越发担心，更加心神不宁。 
  一阵细微的声响后，就听燕穆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时辰快过了。” 
  我一惊：“不等他了么？”燕穆邪紧抿着嘴没有说话，熠熠的目光远投在凌雀镇里，右手一直没有离开剑柄，却是越发握得紧了。突然，他眸子一亮：“有人出来了！”我急忙抬头看过去，只见有两人从牌坊后闪现出来急速向我们藏身的洼地飞掠而来，正是桌子与吕三！我心里一喜，正要起身向他们招手，却突然被身边的燕穆邪摁住了，就听他沉声道：“再等等！”待得近身，吕三颤声呼了声“少主”一个箭步就跪在了燕穆邪面前。燕穆邪伸手扶起来，道：“情况怎么样？”“还好，只是这雨越发大了，待进得镇里再细说吧。”吕三说着话就起身引我们几人向镇里走。
  高度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就感觉腿脚发软，我刚走出两步差点就滑进旁边的水田，不禁轻呼了一声。这时，身前的燕穆邪急忙回身伸手来扶，不及他触到我，走在我身后的桌子已经稳稳地搂住了我，轻声道：“下雨路太滑，还是我搀着你吧。”燕穆邪目光一黯，哑声道：“没摔着就好，脚下注意些。”说罢，径直走到前面去了。 
  凌雀镇面积不大，建筑看起来也很是陈旧破败，一派萧条凄凉的景象。后来才得桌子说这镇子在五年前发过一场瘟疫，死的人太多了，剩下的也全都逃离了，当时的陵雀镇几乎就成了一坐空城，五年来的生息都还没缓过气，所以住户非常少。没走过两条小街就听得有水声，下了石桥转过拐角，清新的河风立刻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我们这才看见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从镇子里穿行而过。吕三领着我们进了坐落河边一个已成断壁颓垣的祠堂，刚进院落顿时有许多人围拥了上来给燕穆邪见礼。这些基本都是昨日从京城撤离的将士，也不乏还有许多玉亭观的道士，大约有一百多人。
  燕穆邪的现身让众人都十分振奋，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着话，都不舍散开。燕穆邪神色淡然，却并不言语。桌子给吕三使了个眼色，吕三急忙上前让众将士各自散开，这才将我们领进东面一间还算干净点的屋子休息。不等大家喘口气，吕三看着桌子就发了问：“沈爷和岳大哥呢？与那些将官商议得如何？” 
  我一愣，这怎么回答？桌子也是一怔：“啊？他们……”“巳时就会来此与我们汇合，”燕穆邪沉静地接过了话茬，缓声道：“船只准备好了么？七哥一到，我们即刻就走！”“燕大哥！”随着脆生生的一声呼唤，吕娇云手端一碗清粥走了进来，直接就到了燕穆邪面前，轻笑着说道：“可别怪我没接你啊，我熬粥了呢。”说着就将碗塞到他手里，抬头见燕穆邪盯着热气腾腾的粥微微发愣，娇憨的脸颊顿时飞上了两朵彤云。吕三也没再问，为了让燕穆邪好好休息，就说要去镇口接应沈骞和岳大，故意要妹妹跟着去。吕娇云拗不过，只得随哥哥去了。“叶子。”燕穆邪轻声喊我，神色有些黯然：“这粥你喝了吧，我去看看伤兵的情况。”说着话，也没正眼看我们，抬脚就出了房门，桌子也随着去了。走了一夜，虽然已经很是疲倦，却丝毫没有胃口。现在也不适宜在燕穆邪和桌子的面前晃荡，我就随意找了个角落坐着休息。好在已经快近夏天，纵是下雨天，也不至于寒冷，靠着墙壁一会儿就睡着了。“不行！”突然一声大吼将我惊醒，睁眼就看见屋里除了燕、卓两人还围站了七八个人，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汉子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地正说着话。我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来，没想到从身上掉落下一件赫色的男装来，却见是燕穆邪的。这时候，适才说话的那人又说道：“兵贵神速！若等得戍边的兵马回转再开打，萧贼早就登极了！”“赵兄弟的话虽然很在理，可我们目前就这一百来号人……”瘦削精干的中年汉子话还没说完，就立刻被另外一个青年打断了：“周、梁二位将军已经接管了京北大营，好比一把钢刀插在了萧贼的心里，我就不信他萧卧云能把大燕二十三个郡县的兵力全掌控了！”桌子正色道：“现在敌兵正是气焰最嚣张的时刻，我们出击只能挨打，所以要避其锋芒！” 
  “不错！”燕穆邪环顾着几人的神色，沉声说道：“京城防事修筑得固若金汤，萧卧云手中兵马虽然不算多，却也算得上是精兵，更何况还有天兰国的协助。”“难不成就将大燕江山拱手让给萧贼？”最先说话的汉子说罢，盯着沉着的燕穆邪看了好半晌，又说道：“侯爷莫非已经有主意了？”“只等五日就好！”燕穆邪镇静地点点头，一点火光在灿若繁星的眼眸里熊熊燃烧起来，浓眉向上一扬，坚定地说道： “到时候各位就看我燕穆邪如何杀敌饮血！”“全凭侯爷调遣！”几人抱拳朗声道，个个都是眉开眼笑，放心地出去了。 
  燕穆邪拧眉低头喘着粗气，半晌后突然发出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墙壁上，赫然将墙壁打出一个浅浅的凹槽，他一愣，咬牙又要挥拳，抢步上前的桌子一把就拽住了他的手腕。
碧水雨天第十三章 
  “想发泄？”桌子目光灼灼，强拽他的手摁向自己的胸膛，冷声道：“朝这打！” 
  我吃了一惊，抢上前去抓住两人拽在一起的臂膀，低叫道：“不可以！” 
  燕穆邪和桌子怒目对峙了片刻，那一拳终是没有打下去，撒开手快步走了出去。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桌子，责备道：“你疯了？你的伤还没彻底好啊！”卓恪昭苦笑着伸臂把我揽进了怀里，喃喃道：“他那一拳打下来才算好呢！”巳时三刻。沈骞和岳大匆忙而至，沈骞与燕穆邪没有说话却是对视了好一会儿时间。 
  燕穆邪眼圈微微泛红，半晌才哑声道：“妥了？”“嗯，妥了！”沈骞垂目不敢看他，低声道。燕穆邪没再说话，转身就让吕三即刻召集相关人等过来共同商议下一步的事宜，少时卓恪昭、岳、吕两人以及八九个精明能干的将士就聚拢了。用时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出来后都没有多余话讲，有条不紊地各自行事去了。桌子要将伤兵送上北上的船只，这些伤兵不能参战，只能送到别处养伤。我也想帮着搀扶，可刚一搭手就让脸色沉郁的桌子拨到了一边。“上船！”肩头被人猛的一拍，吕娇云微带愠色地看着我，没好气地说道：“走了！” 
  “要去哪里？”我有些茫然，回头就想找桌子问个明白，没想到吕娇云拽住我大步向出了祠堂：“别问燕大哥了，他们自会来的。”这丫头个子不大，力气还不小，无论我怎么挣扎也没摔开她的手。河边停靠着两艘渔船，被吕娇云拽着登上其中一艘，不及站稳就见桌子解了缆绳一个箭步就跃了上来，吆喝道：“开船！”“哎呀！等等！”吕娇云突然叫嚷起来，只是还未及说话，船上的两名舟手轻点竹杆在水中用力一撑，船瞬时就离开岸边好几米了。吕娇云一怔，脸色顿时急得通红，杏眼一瞪指着岸边停靠着的另一艘渔船对桌子说道：“我是要坐那艘船的！赶紧回去，赶紧回去！”我一愣，抬头就看见沈骞、燕穆邪登上了那一艘船，再看吕娇云急得直跺脚，我顿时明白她为什么强行将我拽上这艘船了，心里不禁暗暗好笑。“不都一样么？况且又不是游山玩水。”桌子瞟了她一眼，依旧让舟手全力摇撸。并不理会她。 
  吕娇云愣了片刻，突然一个纵身就向沈、燕两人乘的船飞掠了过去。我大惊失色，两船的距离已经有十来丈了，她能跃过去？心里念头一闪，就见她在距离那船还有两三丈的时候身势急速下坠。眼见就要落水，桌子用力扔出去船上的一块浮板，正好垫在了她脚下托住了她，她急忙提气借力一点又是一个飞纵，总算稳稳地落在了那艘船上。看着吕娇云有惊无险，我们总算松得一口气。眼前的山水一派恬静怡然，想着几日后这里就要成为王权争夺的沙场，不禁让人心神黯然！
  到得那时，烽烟滚滚、铁马金戈！大燕江山何时才又有眼前的这片恬静和怡然呢？“想什么呢？”桌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轻声问道。听我说着心中感慨，他神色一凛，随即浅笑说道：“你想得太多了！放心吧，我们早有盘算。”说罢就牵着我的手进了船舱，简单说了一些部署和动向。原来燕穆邪已经有了细算，他将祠堂里一百多人分成了两部，早前在燕穆邪面前闹腾没上成手的赵雷和刘寰各领一部，以游击形式在京城四周干扰、伏击叛军。我有些奇怪，既然要在京城开战，我们怎么还乘船南下？便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桌子神秘地笑了笑：“引蛇出洞！”看着他脸上浅浅的笑容，我心中一暖，很长时间没见他笑了，不由得盯着他发起了愣。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有东西？”“啊？”我一怔，忙不迭地摇头：“没有，没有！” 
  “哦。”卓恪昭心不在焉地应着，侧目看向船舱外天地间的一片迷离雨雾，突然陷入了沉思。他情绪上的骤然变化让我刚刚才有些释然的心情蓦然降了温，急忙问道：“怎么了？有棘手的事情么？”“我师父对我恩同亲生，没能给他老人家送终，我这一辈子都……！”他沉痛地说到此处语气突然一顿，回头幽幽看了我片刻，说道：“等得平定，我想再回去看看。”他的话像一把锥子钉在我心里阵阵疼痛，再想到玄明子死前的一幕幕，眼里抑制不住地涌出泪水来，担心被他看见了反引得他更加伤怀，赶紧垂了眼帘低了头，轻轻靠上他的肩头，轻声道：“师父他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心存这份孝心，必定能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