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爷，魂归

夏尔最后的愿望是什么？
    “尽情的弄疼我吧，把这活着的痛楚，牢牢的刻在我的灵魂之上。”
    如果说塞巴斯蒂安违背了什么，那就只有这个命令而已。
    可是塞巴斯蒂安无法确定，骄傲如夏尔，会追寻死亡吗？
    即使数次想到了这个问题，即使夏尔最后的眼神那样平静……
    塞巴斯蒂安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答案，他的少爷、他的夏尔、他的灵魂，不可能会选择“逃避的死亡”。
    “他是很重要的”，夏尔这么说。
    塞巴斯蒂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这句话大概在他心里重复近百次了～）
    为庆祝小少爷伤愈下床，就破例把宵夜的果蔬沙拉换成巧克力蛋糕吧。
    这么想着，乌鸦拍打翅膀，比来时轻快的多的飞向金红色的夕阳。
    如果说点心是夏尔每日的必需品，那么轻松的泡个澡应该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特别是在肚子被穿了洞，很长时间来一直只能擦澡之后。
    昨天的浴缸里盛着牛奶，而前天的则加入了红酒……今天夏尔郑重其事的要求汉娜不要在浴水里加任何液体。
    于是撒满赤雪花的浴缸里，夏尔静静的享受在花香的微醺中。
    弥蒙中似乎有什么声响……又像是黑夜里呜鸣的狂风。
    之前夏尔也曾经抗拒过地狱的夜晚，在漆黑的深夜对抗睡眠。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即使醒着，痛苦的幻觉仍然不放过他。地狱火的侵袭不会因为意识清醒与否而改变。
    如果睡着了，你还可以告诉自己“那是恶梦”并在清醒后安慰自己“都过去了”，但是如果你醒着，就连这样的自我安慰也变成了奢求。
    今晚的噩梦应该是关于那个恶魔的背叛吧，或者说几乎每晚，那个片段都会一再的重复……
    地狱的噩梦就是回忆中的伤痛，正因为是回忆，所以真实；正因为是真实，所以伤痛……
    那场悲伤的大火、背后绝望的烙印、红夫人的疯狂尖叫……一次次在黑夜中重复，直到自己疼得麻痹。
    可是有些伤痛是永远不会减轻的，像是父母的微笑、年幼时永远跟在自己身后的猎犬、那个恶魔最后的背叛。
    夏尔叹了口气，轻拍自己的脸颊。他必须保持更积极的态度，才能在不久之后与黑暗的战争中胜利。这是一场每晚持续的战争，到现在为止，夏尔还没有被击倒。
    至少夏尔已经比较能独立生活，且不说那些不用扣扣子的衣服和不必系鞋带的鞋子，虽然没有自己刷背，但是夏尔至少是自己离开浴缸，用浴巾把自己裹好，回到床上……
    是什么？
    似乎有什么黑色的闪光？还是蜡烛摇曳的火光？
    夏尔皱了皱眉头，可是眼前所及之处什么也没有。
    还是说，那是今晚的噩梦？
    夏尔嗤笑一声，拿起枕头边的书。
    以前在凡多姆海威的宅邸里，夏尔总喜欢看侦探小说，可是地狱黑色的夜晚太有气氛，实在不适合看惊悚类的书籍。
    最近夏尔开始看亚历山大·仲马这类作家的作品，如果是在以前，夏尔是不会对浪漫主义文学或传奇小说感兴趣的，而现在一切的结束虽然还稍嫌过早，但是人世间的过往都已经成为回忆了。
    伏尔泰、卢梭、乔治·桑、雨果……这些被宗教法庭确立为“异端”被进入教皇□□目录的作品夏尔已经读了几本，也看了《十日谈》和《一千零一夜》——不过马上就丢到一边了。
    这些被国家的掌权者所不喜，或是被罗马教廷恼恨的作品，地狱里却不少，特别是《一千零一夜》——塞巴斯蒂安的图书馆里存放了十数个版本，甚至有手抄整理版和木板雕刻印画版……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窗帘档住了月光，黑影像一层薄沙笼罩……
    “夏尔、夏尔！”母亲温柔的呼唤，轻轻的向自己招手，父亲坐在母亲身边，淡笑着凝视自己……
    父亲、母亲，以及永不回来，过去最幸福的时光……
    真是是低俗的噩梦，最下级的恶作剧！
    “夏尔～夏尔～”叫唤声由远而近，伊丽莎白和她的笑声一起迎面而来。
    看着奔至眼前的可爱少女，夏尔没有丝毫笑意。
    “哎呀，夏尔～休息一会吧，我们来玩西洋棋。”红夫人微笑着走过来，艳红的礼服上戴着一朵大红的玫瑰。
    ……
    即使能抗拒融入这个梦境的冲动，也无法消除失去“宝物”的痛苦。
    夏尔所能做就仅仅只有，别看眼睛、转过头，尽己所能的无视这一切。
    可是忽然有什么巨大又温暖的东西从夏尔的背后扑过来，湿漉漉的东西摩擦夏尔的脸颊——那是夏尔的猎犬，塞巴斯蒂安用它的大脑袋蹭着夏尔的脸颊，湿热的吐息喷进夏尔的颈窝。
    好痒、好温暖……
    可是就像塞巴斯蒂安这个名字已经属于恶魔，夏尔乖巧的猎犬也已经归于冥府。
    没落的将叹息咽下，夏尔翻过身，努力推开身上的重量。
    有什么黑色一闪而过？还是噩梦的冲击？
    身上的重量像叠纸牌那样散落，下一瞬间颈上立即传来窒息的痛感，红色的礼服像火焰般张狂……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他死了…和姐姐一样的你却还活着…………怎么不是你去死，而是他死呢？”
    尖锐的叫声，就像某种鸟类的悲鸣，滑落脸颊的究竟是谁的泪，溅落手心的到底是谁的血——女人的憎恶，比渐感窒息的肺部更灼热，刺痛夏尔的心脏。
    我已经死了，在那绝望的一个月里，不同于父亲将死之前也依然保有荣格，我的尸体伤痕累累，灵魂沦为恶魔的食物！
    一刹那，眼前只有漆黑。
    再眨眼，颈上的束缚已化成娇嫩的臂膀，甜腻的少女娇笑吹拂额发……
    “夏尔～夏尔～陪利兹玩嘛……你看～你看！”
    少女的手像蛇一样缠绕夏尔的脖子，低下头，眼前出现的是“凡多姆公司”的精品之一“诺亚方舟”。
    最精美的手工、小巧的动物玩偶，珍藏的记忆……
    “可是……这个是假的哦！假的！假的！”
    甜蜜的撒娇变成了尖利的哭号，细白的手臂像伊甸园的蛇……
    “不过没有人会发现的……夏尔…只有留下来…就没人发现这是假的！”
    是的，如同雾中花、水中月，只要不碰触，就能永远美丽下去。
    可是——再美的琼枝玉叶也比不是真正的鲜花，从绽放到凋零……夏尔所追求的是事情的真相！
    黑色的奔雷滚过，像雷神的战车。
    “真相就是女王清消了凡多姆海威家族！无视我们的忠诚，将凡多姆海威家推入毁灭！”
    父亲低沉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就像他永远的冷静自持。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满愤怒，愤怒化为鲜血滴落夏尔的胸口。
    历代先祖悲惨的哭号在耳边挥之不去，那深入血骨的恨意！
    “杀啊——为了女王！”“死吧——为了帝国！”
    “……我们的忠诚变成鲜血，我们死后堕入黑暗、我们的怨恨无法消除，只能化为永远的诅咒……”
    是的，我的怨恨不因时间而沉默，直到践踏我尊严者体味与我一样的痛苦，直到他们的血洗净我的屈辱，我的复仇决不结束！
    须臾间，有什么像乌鸦的黑翼一闪而过。
    火焰疯狂，把眼前的一切烧成焦土。一粒火星落在左腰，和背后的烙铁一起点燃夏尔的身体，那灼热又窜入口腔，把所有的氧气消耗。
    尖锐的抽气声回荡在胸腔，如哮喘的窒息感压迫胸口。漆黑的浊流汹涌，瞬间把夏尔灭顶……
    月光照不亮的床头，有什么像大海黑色的波浪，海浪翻腾着似雾的血红，起起伏伏，把夏尔淹没。
    这不是回忆中的伤痛，而是为了吞没灵魂凭空而来的痛苦攻击……
    不！如果消逝，只允许在那个恶魔的胸口沉睡，只可以在那个恶魔的腹中消融！
    不！在我的愿望达成之前——我将继续高傲的前进，即使必须在血海中挣扎！
    黑色的乌云中闪烁雷光，弥漫的血雾聚集成一对腥红的眼睛。
    “塞巴斯…吃掉我的灵魂……”
    湖泽色的眼睛被迷雾笼罩，对着那一直陪伴自己的眼睛，夏尔模糊不清的呢喃，又立刻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