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恋

第52章


 
听到法官宣被告上庭﹐我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心里剧烈地震颤﹐极力地克制着﹐可还是无法克制地抬起了头。 
一眼就看到他了﹐一眼就看出他变了好多。从来就干干净净的脸上竟满是胡茬﹐从来就讲究穿著﹐今天却穿著一件皱皱的衬衣﹐领口随意敞开﹐头发象是未梳理过﹐而那总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也毫无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一种仿佛毫无知觉的麻木。 
一看到我﹐他的目光定住了﹐那眼里好象什么都没有﹐又好象什么都有﹐熟悉的又陌生的﹐只是盯着我﹐再也不移开视线。 
心里一阵绞痛﹐象无数柄尖刀在剜。垂下头﹐逃开他的眼光﹐再不逃开﹐会被那眼光所伤。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是因为哥哥坐了牢﹐是因为所有财产被没收﹐他才会这么落魄么﹖是么﹖是么﹖ 
庭审开始了。法官在说什么﹐律师在说什么﹐做为证人的妹妹在说什么﹐甚至﹐他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声音﹐脑袋里只有“轰轰”的声音﹐法庭里闷得仿佛透不过一丝气来﹐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那么多的人﹐更充斥着那么多奇怪的气味。一阵一阵的恶心翻涌上来﹐被我极力地压制下去﹐一阵一阵的昏眩侵袭而来﹐被我极力地抵挡住﹐我的额头浸出了冷汗﹐我的胸口发闷﹐无法呼吸﹐不住地吞咽着口水﹐拼命地压抑着呕吐的感觉。 
腹中的这个孩子是有知有觉的啊﹐他好象明白了我在做什么﹐他好象明白了坐在对面被告席上的他的父亲﹐会有怎样的结果﹐于是他不停地抗议﹐不停地提醒着我﹐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对面那个男人的孩子。 
“姐﹐”慧然轻轻碰了碰我﹐轻声地说﹐“律师叫你起来呢。” 
我站了起来﹐恶心与晕眩折磨得我快要死掉了﹐郁闷的空间让我几乎窒息﹐没有力气了﹐连头都抬不起来﹐我竭力支撑着自己﹐竭力地去听清律师说的每一个字。
(八十七)
宋巧然﹐”律师严肃地问道﹐“做为本案的受害者和原告﹐你的证词对于本案的审判结果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必须是真实可信的﹐希望你遵从这一点﹐那么﹐我问你﹐案发当晚﹐被告杨不羁是不是对你实施暴力﹐强行与你发生了性关系。”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胃中翻江倒海﹐腹中的小生命仿佛在拼命地挣扎抗议﹐抗议我指证对面的那个男人﹐抗议我要将他的父亲告入牢狱﹐抗议我如此的狠心…… 
下意识地去抚住了腹部。好可怜的孩子﹐我不但将他的父亲告上了法庭﹐还要断送他尚未成形的小生命﹐我真的是这么狠毒的女人么﹖ 
“宋巧然﹐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律师高声说道。 
“没有……”我的声音弱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请你清楚大声地回答﹗”律师好象有些不耐了。 
“没有……”我尽力地让自己清楚地发出声音﹐可是﹐这个时候﹐说话是多么艰难的事﹐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要艰涩地从齿缝间逼出来﹐“他……他没有强迫我……” 
全场哗然﹐化为一片“嗡嗡”声震荡着我的耳膜。 
“姐﹗﹖”慧然一把拉住我﹐摇晃着我﹐“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你晕了么﹖不舒服么﹖” 
法官在大声地喊着“肃静”﹐听审席上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宋巧然﹗”律师惊愕无比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里是法庭﹐不容许虚假证词﹐如果有人威胁诱逼你﹐法律会保护你的合法权益的﹐此案证据确凿﹐你不用害怕﹐只需要说出案发当晚的真实情况。” 
我摇头﹐如果逼于无奈要断送掉腹中未见天日的骨肉﹐那么﹐就让我为这个孩子做一点事吧。不告他的父亲了﹐不要他坐牢﹐就算是我对这个孩子的一种赎罪。 
“没有﹐律师﹐没有人威胁我。”我撑在原告席的台面上﹐撑住自己﹐“我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的﹐真的。” 
又是全场哗然﹐又是一片“嗡嗡”声﹐我的眼前阵阵地黑﹐我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好象有人抓住了我在说什么﹐好象有人在哭……可是我无法理会了﹐我要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支撑住自己﹐支撑到审理结束。 
唯一听清的一句话﹐是法官宣判被告无罪的声音。心里蓦地一宽﹐仅有的支撑我的力量顿时消失了﹐整个人完全地松懈了下来﹐眼前也完全地黑暗了…… 
……“宝贝儿﹗宝贝儿﹗”好熟悉的声音﹐好甜蜜的昵称﹐好让人依恋的怀抱。 
我睁开眼﹐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是那双眼睛﹐心痛无比﹐自责无比﹐愧疚无比的眼睛。 
“放开我姐姐﹐你这个流氓﹗”我被抢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里﹐离开了那个强硬坚实的胸怀。 
“姐……”慧然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怎么了﹖你吓坏我了﹐姐……” 
“巧儿﹐巧儿……”姨妈虚弱的声音﹐虚弱得仿佛她也要晕倒了。 
“巧然……”苏茜哽住了的声音。 
我竟然还是没有坚持住﹐我竟然在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下﹐在他的面前﹐晕倒了。我的脆弱已经暴露无遗﹐我的坚强假象也被击溃了。真没用啊﹐宋巧然﹐真丢脸啊﹐宋巧然﹐你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这样的洋相。 
“我没事﹐”我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努力地不要任何人支撑﹐“审理结束了吧﹐我可以走了么﹖” 
“你……你真的不要紧么﹖”他的声音﹐无比的怜惜与心痛的声音。 
我的腿还在发软﹐我的身上还冒着冷汗﹐可是我不愿再在他面前示弱﹐我不要他的怜惜与心疼﹐垂着头﹐不去看他﹐也不想回答他。 
“小慧﹐姨妈﹐我们回家吧。”我往前走﹐慧然扶着我﹐穿过围观的人群﹐穿过窃窃的私语与嗡嗡的议论。 
抬起头﹐目不斜视地走﹐不去看任何人﹐保持我最后的一点勇气﹐可是﹐却无法避开周鹏飞的目光。 
从没见过周鹏飞这样的目光﹐呆滞的木然的目光﹐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动也不动的﹐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心里又是一痛﹐身后的男人辜负了我﹐而我又辜负了眼前的男人。人生是怎样的一种连环﹐一环套着一环﹐回圈着因果﹐回圈着爱恨。 
回到家里﹐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在床头﹐衣服已被冷汗湿透﹐连头发也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我没有力气去整理﹐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姐……”慧然坐到床边来﹐抓住我的手。 
“小慧﹐”苏茜轻声地喊她﹐“让你姐姐休息吧﹐她已经透支了﹐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严重透支﹐别再问什么了﹐让她休息﹐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好好地休息。” 
感激地看了苏茜一眼﹐她真的是过来人了﹐能了解我的每一种感觉。苏茜﹐我不想步你的后尘的﹐却还是步了你的后尘。 
由着慧然用枕巾抹拭我湿漉漉的头发﹐在姨妈的抽泣与叹息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我还是要醒的﹐睡得再久﹐再不愿醒来﹐也还是要醒的﹐还是要去面对﹐还是要去回答慧然无数的困惑与疑问。 
“别问了﹐小慧﹐”我依然半靠在床头﹐怀孕的极度不适让我的身体虚弱不堪﹐“别再问我为什么﹐那些事都过去了﹐把那一切都忘了吧﹐我们还要继续生活的﹐重新开始生活。” 
“姐……”慧然不甘心地焦急地﹐“我还是不明白﹐我真的不能明白……” 
“因为我想忘记﹗”我回答她﹐“彻底地忘记﹐再也不要纠缠在那些回忆里﹐小慧﹐你明白吗﹖” 
慧然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脸上的那种不甘不愿渐渐地隐去。她明白了么﹖不﹐我不希望她明白。 
而姨妈不问这些﹐她只是无比懮虑又心痛地望着我﹕“巧儿﹐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什么都吃不下﹐吃一点点又全都吐出来﹐这样拖下去会把身体拖坏的。”她握住我的手﹐疼爱地抚摩﹐“早点去做了吧﹐那家医院排满了﹐还可以去另一家看看﹐早做早好﹐你经不起再拖一个星期的。” 
我朝姨妈笑﹐这几天﹐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的﹐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所有的人都为我而懮心。 
“姨妈﹐你别担心﹐我还撑得住﹐医院里已经排好了号﹐订金也交了﹐只需要再等几天﹐没关系的。” 
“我可怜的孩子﹗”姨妈将我搂入怀中﹐哭着说道﹐“你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苦命﹐我以为我命苦﹐你却比我还苦﹐怎么好啊﹐以后怎么好啊﹖” 
每一次靠在姨妈的怀里﹐总会想起妈妈﹐这个时候﹐搂住我的如果是妈妈﹐那该有多好﹖ 
还是要去上班的﹐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怎么也该去上班了﹐还要生活﹐还要挣钱养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丢了眼前这份薪水优厚的工作﹐不顾慧然和姨妈的反对﹐我还是坚持去上班了。
(八十八)
公司里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被我的形容憔悴所惑﹐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问我﹐“生病了吗﹖宋巧然。”“身体不舒服吗﹖宋巧然。”……只有周鹏飞﹐他不问我﹐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让人心酸的麻木﹐仿佛被施了咒丢了魂似的。 
而我已无余力去顾及他了﹐一天的工作让我几乎支撑不住﹐明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却仍趴在桌上起不来﹐好半天﹐终于昏昏沉沉地勉强站起来﹐昏昏沉沉地往外走﹐写字楼里已经没有人了。下了班﹐所有的人都是心急的﹐我也心急﹐可是却迈不动脚﹐抬不动腿。 
拖拖沓沓地走出写字楼﹐风凉凉地袭来﹐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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