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恋

第53章


秋天近了﹐风冷了﹐夜色也来得早了﹐夏季已悄然隐退﹐时间就是如此地不留情﹐这样一个热烈的夏天都会在它的面前退缩﹐何况人﹖更何况单薄脆弱的情感﹖在这个夏天里﹐我曾希冀爱情可以永恒﹐却不知会如这季候一般短暂﹐热得急﹐凉得也快﹐甚至不再有一丝余温。 
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拖下台阶去。没有力气走回去的﹐只能拦一辆出租车﹐要赶紧回去了﹐慧然和姨妈会为我担心的。 
抬起头﹐怎么也想不到﹐已经有辆出租车停在那里﹐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站在那车门边﹐沉默地盯着我﹐那对眼眸在眉头下凹陷了下去﹐更黑更深邃了﹐仿佛不见底似的﹐无法看得清那里面有着什么。 
我本能地站住﹐又本能地别开头去﹐本能地想要逃开。 
“你别急﹐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他忽然说道。 
我为什么会停住了﹐也是出于本能么﹖ 
“你……你身体很不好么﹖”他的声音有略微的颤抖。 
我的心也在略微地颤抖。不要﹐不要被他看出任何端倪﹐千万不要﹗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象是在清理暗哑的嗓音﹐又象是在掩饰着某种情绪﹐沉默了几秒﹐才又继续说道﹕“你转过来﹐看着我﹐好么﹖我只说几句话﹐然后﹐绝不再纠缠你。” 
我不想再见到他的﹐可是﹐身不由己﹐连心也不由己﹐转过身﹐看着他﹐但又立刻低下头去﹐他的眼神会让人动摇﹐他的眼神会骗人。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向我忏悔么﹖向我道歉么﹖要我原谅他么﹖而我﹐我要原谅他么﹖ 
又过了好半天﹐听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说道﹕“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的……” 
我的心凉了﹐凉得象这阵阵的夜风﹐忍不住地寒颤。 
“……我对你的伤害﹐不是简单的原谅就可以弥补的。”他继续说着﹐声音里是痛么﹖是悔么﹖ 
我抬起头﹐望着对面的那个男人﹐他的脸在迅速降临的夜幕中模糊不清了。 
“我……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他又吸了一口气﹐肩头明显地起伏﹐“我曾对你说过﹐从未对任何女人说过‘我爱你’﹐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真的是唯一的一个。” 
我的心一阵抽搐﹐然后便开始剧烈地颤动。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是唯一的﹖他真的只对我说过这三个字﹖……不﹐不会的﹐他是骗我的﹐他说的是假话﹐他已经惯于这样骗女人了﹐不要相信他﹐宋巧然﹐不要再相信﹐不要再做傻瓜﹐不要…… 
盯着他﹐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可是他不脸红﹐他不心虚﹐他只是看着我﹐深深地﹐仿佛又想将我淹没在那无际的汪洋中﹐不要﹐我不要…… 
他是在挣扎着移开他的视线么﹖他是在挣扎着移动脚步么﹖我也在挣扎﹐我也想要动﹐可是动也动不得了﹐凝固了般地站在那儿﹐他会过来抱住我么﹖我该逃么﹖ 
可是﹐他移动的脚步为什么是在向后退﹖我眼花了么﹖怎么会﹖怎么会﹖睁大了眼﹐努力地看清楚﹐真的﹐他不是在向我靠近﹐而是后退﹐一步一步地后退﹐然后﹐他蓦地收回凝视着我的眼光﹐然后﹐他打开了出租车门﹐让那辆车迅速地吞没了他﹐再然后﹐出租车从我身旁疾驶而过﹐一刻也不再停留。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能相信地站在那儿。他走了么﹖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走了么﹖就只为了说这几句话么﹖简单的﹐却又会深铭于心的几句话﹐简单得让我不敢相信﹐深得让我锥心刺骨地痛。绝不再纠缠我﹖他真的不会再纠缠我了么﹖难道﹐我还想被纠缠么﹖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忘了要回家﹐忘了夜凉如水﹐甚至﹐忘了曾经的伤与痛…… 
继续生活﹐继续上班﹐继续漫长难熬的又一天﹐继续着怀孕的种种极度不适的反应。强打着精神﹐可是脑袋里总是迷乱的﹐好象有许多的东西充塞在里面。趴在办公桌上﹐头埋在臂弯里﹐这些天来特别地嗜睡﹐可是又总也睡不踏实﹐梦重叠着梦﹐纷乱的纠缠的﹐醒了﹐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梦里﹐他的脸我总也看不清﹐总是隐没在暮色里﹐总是一团模糊的灰暗阻住了我﹐总是无法靠近﹐总是后退再后退﹐醒来﹐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无法克制地想起﹐暮色里﹐他站在出租车旁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他真的不再来纠缠我了么﹖真的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再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么﹖我又是怎么了﹖不恨他了﹐不想忘记他么﹖不﹐宋巧然﹐忘记他﹐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荒唐的无法置信的错误﹐现在﹐应该让他彻底地从你的世界里消失﹐让这一段错误封埋在永远也不会复活的记忆里﹐再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伤害﹐忘了他﹐甚至连恨都忘记﹗ 
不自禁地又去抚摩着依旧平坦的腹部﹐那里面是和他唯一的联系了﹐再过几天﹐就将斩断这唯一的联系﹐从今以后﹐做回平凡又平静的宋巧然﹐让一切过往都烟消云散。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呢﹖象我﹖还是象他﹖可爱吗﹖聪明吗﹖如果可以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听到他叫我一声“妈妈”﹐一定也是一种幸福吧﹖ 
浑身禁不住地一颤。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断不了这些荒唐无稽的想法﹖为什么我总是有这些让人无法置信的念头﹖不﹐已经走错了一步﹐不能再步步地错下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全都因为这些荒谬幼稚的想法和念头﹐不能再错了﹐宋巧然﹐你再也错不起了。 
中午﹐硬逼着自己去餐厅吃饭﹐怎么也得吃点儿东西﹐这些天几乎无法进食﹐一想到吃饭就害怕﹐可是不吃又怎么捱得住﹖ 
一进餐厅﹐便看见了周鹏飞﹐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朱美琴坐在他的对面﹐正不停地颇有兴致地说着什么﹐而他只是埋着头吃饭﹐然后点头﹐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端了餐盘﹐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不让任何人注意到我﹐尤其是周鹏飞。现在的我﹐羞于面对他﹐愧于面对他﹐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我。 
工作餐的饭菜散发着一种古怪地令人作呕的味道﹐真难相信周围的人怎么会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勉强吃了几口﹐那些食物却仿佛哽堵在胸口﹐怎么也咽不下去﹐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差点就没忍住﹐慌忙捂住嘴﹐站起身丢下餐盘就往外跑﹐不能在这里出洋相﹐这餐厅里几乎全是公司里的同事。 
只跑了几步﹐眼前便是一阵金星乱冒﹐黑暗陡然压了下来……
(八十九) 
……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地大片地白﹐不由地轻叹了一声﹐我又睡着了么﹖最近总是这样﹐随便靠在哪儿都会昏昏睡去。眨了眨眼﹐眼前清晰了﹐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被头……鼻间忽然嗅到一种特别的气味﹐那种消毒药水与酒精混合的属于某种特定环境的代表性气味。 
心里蓦地一惊﹐慌忙坐了起来﹐手背上被什么东西牵住了﹐一阵刺痛。抬起手﹐手背上赫然插着输液针头﹐连着输液管﹐输液瓶﹐我在医院里﹖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转过头﹐心里又是“咚”地一下。周鹏飞就坐在病床旁的那张椅子上﹐呆呆地坐着﹐眼睛直直地﹐动也不动﹐仿如一座泥塑木雕。他的神情好怪﹐我在病床上发出了这么大的响动﹐他却似乎无知无觉一般﹐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周鹏飞……”好一会儿﹐我才轻声地叫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惊惶。 
他轻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从一个咒语中被解脱出来一般﹐眼睫毛轻轻地闪动﹐然后慢慢地抬起眼﹐看着我。 
“怎么了﹖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忽然不敢看他﹐他的眼神里有种让我心悸的空﹐“还有﹐你……怎么了﹖” 
沉默。我明显地感触到空气在消毒药剂的气味中冻结。 
“你……”他终于出声了﹐可是声音却嘶哑得厉害﹐“你怀孕了﹖” 
心里大震﹐几乎都能感觉到身下的病床在震颤﹐转过头﹐看到的是那空洞得可怕的眼眸﹐那里面好象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对漆黑的毫无光彩的瞳仁﹐他知道了么﹖他怎么会知道的﹖不…… 
“所以……”他的声音仿佛在嗓子眼里挣扎﹐“所以你复原了对他的诉讼﹐因为你有了他的孩子﹐因为你……爱他……” 
心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又痛又乱又慌。被他看透了么﹖心里所有的不可告人的隐秘都被他洞悉得一清二楚了么﹖ 
“不﹐周鹏飞﹐你不要……” 
“我没有乱猜﹐”他嘶声抢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愿相信﹐我想做个傻瓜的﹐我想做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的﹐可是……” 
他忽然笑了。我心里猛地一痛﹐好自嘲好无奈好绝望的一笑。 
“周鹏飞……” 
“可是﹐法庭上的那一幕﹐不停地刺醒着我﹐你看着他的眼神……”周鹏飞盯着我﹐那眼里已是无情了么﹖“那种眼神﹐好让人心动的眼神﹐却从未用来凝视过我﹐巧然﹐原来你对我是这么地无情。” 
“不是﹐周鹏飞﹐”我慌得想要从床上跳下逃开﹐我的声音也在嗓子眼里无谓地挣扎﹐“你不要这么说﹐我没有﹐我不是……” 
“巧然﹐”周鹏飞又一次打断了我﹐垂下了眼﹐不再看我﹐“我可以保证﹐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可是﹐为什么会去选择一条你根本不该走的路呢﹖为什么你要离我越来越远﹐将幸福拒之于千里之外呢﹖” 
看着他垂下的眼帘﹐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咬得发青的腮﹐我心里哽得发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就象有首老歌里唱的﹐‘你把我带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就走了……’﹐你越走越远﹐我却一直都在井底等着你来拉我﹐自己怎么也爬不出来﹐好累啊﹐真的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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