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挂

八国联军打进来那会儿貌似也不曾这样乱过，辫子军、革命党，通通炖成了一锅粥，平头百姓便是那俎上鱼肉。
    爹说是变了天了，君不君臣不臣，是失了乾坤因果。没了主子、没了皇上，叫咱这帮包衣日后指望哪个？和那些从宫里遣出来的比，不过是裆下未阉罢了，总归是做不成人了。
    过了年欧阳克就十一岁了，往年贝勒府的小世子总会藏下一小包酥饼去到下人房给他，年年如是，不晓得变通。
    欧阳克歪歪脑袋，蜷在这颠簸不定的马车中，偶尔闻见远处几声炮火轰隆，望望爹，眼皮耷拉下去，乏了、饿了。
    “嗯，拿着。”车里坐的姐姐模样的人不咸不淡地递给他一块馍馍，欧阳克识得她身上的蓝布旗装是娘亲生前最喜欢的，逢年过节才穿的，吝惜得很。
    “还不多谢格格。”欧阳锋既开了腔，欧阳克只得接过。却也不吃，心里无端端想起小世子和他带来的礼物。
    “格格怀了身子早些休息吧，咱们已经出了京城，算是安全了。”
    “格格”笑笑，眼弯弯的，欧阳克瞧见爹在昏暗的车厢中出了一会儿神。镶蓝旗安佳氏的小女儿，贝勒爷的掌上明珠，在这荒诞的年月，竟与府上的包衣共乘一车。
    “如今就唤我素心成了，锋哥还要与我见外么？”纤纤柔荑抚上欧阳锋粗糙的手背，摁了摁，齿颊暗香留。
    “呵、嘿嘿……”欧阳锋的笑纹里仿佛开出花儿来。
    爹就是这样，在格格面前就只会傻笑，算算，也有三、四年了。
    辨不明的夜色中，马儿驾着车继续“嘚嘚”地跑着，身后是焰火张惶的北京城。
    小皇帝下台了，皇亲国戚树倒猢狲散，贝勒府还有小世子维系香火，对这个还未出阁就珠胎暗结的小格格自然弃如敝屣。贝勒爷气得跳脚，却死活撬不出这孩子爹的名姓。因此举家逃难时便不去管她，说是当没生过此等不知廉耻的闺女。
    欧阳克支颐又撑了一阵，终于萎萎地挪到欧阳锋身边，颠颠地靠不安稳，还是睡了。梦里有娘、有好吃的酥饼，车窗外，新月瞾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