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二公

24 第二十四章


黄昏回府,飞了漫天霞光绮云,南风微熏,倒也惬意。我目光飘了飘,看到身后史袍辉的袍子角,他走得扎实,竟然连袍角也纹丝不动。
    “你是袁公子的人,是客,这两日委屈你住在下等客房是我的疏忽,我会吩咐管事的,收拾一间好房给你。”
    “顾大人……”他沉声道:“你若是想害袁公子,我虽然本事低微,但是千山万水总会取你性命——”
    我慢慢转身,一字一顿道:“我害他?何出此言呢?”
    “你若是全心全意为着袁公子好就不会拿我当下人,你这么对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必死无疑,可是袁公子不是这么想的,因此你们所思所想不同,朝廷大事我虽不清楚,但就你们筹谋的事,顾大人……”
    我右眼忽跳。袁首辅没看透的,袁秋才没看透的,竟然被一个粗汉看透,仅仅是巧合么?
    我冷冷横过一眼,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所筹谋的乃是大事,那就闭上你的嘴!在此胡言乱语,你是想害死谁?李大人在我左右,难道我能善待你不成?”
    史袍辉悻悻闭嘴,眼神却不善,我长叹一声,颇无奈地道:“是,我是不跟袁公子一条心,说白了,我只是攀附着袁家而已,但不会攀他们一世,不过现下情形,我同袁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史袍辉,做好你该做的事吧!”说罢,我拂袖而走,再看,他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忽然有些妒忌,袁秋才这样的蠢人,怎么会收到如此忠犬?四头幼狼死了,他心痛之至负气而走,若史袍辉死了,他决计不会眨一眨眼皮子。
    愚忠,果真是最最可怕。
    ……
    行至今日搬入的快绿馆,我忽然收住了脚,因为蛋蛋趴在月洞门上探头探脑。
    “看什么呢?”我大喝一声,他猛然哆嗦一下,心悸犹然地转过脸,哭丧一般道:“少爷——你真是吓死我了……”
    我横眉冷对:“你不是还没死么?为什么不进去?”
    他一边捂着心窝子,一边吸着鼻涕道:“李大人,李大人在里面,凶神恶煞的,谁进去都会被打出来……”
    我心下了然,定然是李子修又闹脾气,他今日特地叮嘱我不要外出,我偏偏去会袁家兄妹,一定招了他的恼。
    这一回,不知道牵来的又是什么?
    “滚开!”我踢了蛋蛋一脚,“养你还不如养条狗,至少不会让人随便进屋去……”
    蛋蛋一抹鼻涕,幽怨道:“少爷,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李大人是少爷的夫君,少爷是李大人的媳妇,我怎么能咬自家人——”
    我不答话,抄了手对史袍辉道:“给我把这个人拉出去,埋了,剩两个孔出气就行……”我信步闲庭,踏着蛋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心情极度舒畅,如沐春风。
    ……
    李子修果然是在发脾气,不过不是因为我。若是我惹了他,他不会这么沉默,他会鞭打蛋蛋,会拆我书房,会逼过来占尽便宜,还会牵着一大堆牲口来示威。可是现下,他如入定老僧一般沉默,死死盯着面前的青花茶盏,似是要用目光凿个洞出来。
    “叔才……”我唤他,可他充耳不闻。我索性不再搭理他,喊人送来水盆,洗了手,熏了香,然后研磨铺纸,回府途中听到一首市井小曲,也算有点意思,趁着尚有印象,记下一两笔,闲来修修,许有佳作偶得。
    整整一个时辰,他都在沉默,高烧红烛映了半边脸,只因五官太笔挺,所以另外半张脸一直隐入黑暗之中,冷冷的,散着戾气,令人莫名压抑。
    “子夜……”他忽然开口,“有个人说喜欢你。”
    “是皇上?”我抄起刚刚理好的琴谱,坐在琴后弹了铮铮两声,似乎不应该用宫调的。
    他点点头,“皇上说,他要你。”
    “然后呢?”我敷衍地道,还是觉得这个调不太合适,趴在琴边涂涂改改。
    “我们争执起来了,不欢而散……”
    “你是用茶盏砸了皇上的头,还是给了他一耳光抑或牵了头狼咬他?”我头也不抬地笑道。
    “子夜……我不是同你说笑……”他言语中透着焦躁,我讶而抬首,只见他眼中有不可抑制的火,跃着苗子却冰冷,不烧人,只自燃。
    “好!”我收了琴谱,正色道:“你说吧,他是怎么逼你的?”
    “他没有逼我。”李子修眼神中透着疲惫,“他不用逼我,一道旨意下去传你进宫,若不侍寝,血溅当场,我无计可施,不是么?”
    “若真到那一日你打算怎么办?”
    李子修傲然道:“我说过的,你身边除了我,谁也不能有,你真若攀附天子,夜夜宿在龙榻之上,他是君又如何?我不在乎担上一个遗臭千年的弑君名声。”
    “那你也愿意人让宁国府数百号人跟着陪葬?”我反唇相讥。
    他看着我,看得太深。
    “那又如何?风光大葬,一世足矣,他们为我送了命,我可以轮回数百世去还了他们的债……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唯有你,就算死,我也要把你系在身上,到了黄泉也分不开。”
    “那你也是这么对皇上说的?”
    他忽地抓住我的手,一阵紧过一阵,“不,我只是告诉他,你可以动顾承阳,但是动了他,这辈子无论是天涯海角,我都要你还回来,用命还。”他意志坚不可摧,我骤然之间想起史袍辉,“你若是想害袁公子,我虽然本事低微,但是千山万水总会取你性命——”
    多么可怕,竟然如此决绝。
    “叔才,你这是大逆不道……”
    “我顾不上了——”他急声,“一般人也就算了,可偏巧是他!”只是一瞬,李子修的眼神出卖了他,再刚毅,遇见爱,也不过是绕指柔,再如何厉害,也有悲哀的一霎那。
    “子夜……”他抱住我,“我简直就是个妒夫,可是我没办法回避。”
    我冷笑,狠狠道:“这个朝廷,还轮不到他来说话!”
    李子修极潇洒的仰首,大笑道:“子夜!你果然留有后招,还不从实招来?你要如何自保?”
    我一愣,恼羞成怒,恶形恶状地推倒了李子修,“你竟然耍我?”
    “谁让你什么事都不肯话于我知。”他理直气壮,带着狡黠的笑,对于恶作剧得逞,他心满意足,仿佛主宰了世间一切。
    我后退三步,疏离而客气地道:“我只是与袁秋才密谋在左顺门杀了齐国玉而已。”
    李子修挑眉,奇道:“左顺门?袁秋才没有这样的脑子,定然是你想出来的,我只猜到你要引诱袁秋才对齐国玉下手,却不曾想到你心机深沉,竟然将地点定在左顺门……嫁祸一事可是想好了?”
    “没——”我坦然道:“其实你无需多费心机,这件事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既然皇上能够到我安国府来,你想必早就打通了此中关节,我只要你当场擒住史袍辉便是……其余的,我已全部安排妥当。”
    “只要这么简单?”
    “是,请勿画蛇添足。”
    “好,我知道了。”
    “你不怕我骗你?”
    “被你骗我心甘情愿,何况,你未必就能骗得了我。”他自信满满,态度傲岸,说着话就一把将我攥住,贪香似的嗅了嗅,“子夜,你今日没听我的话,出府去了……”
    倏然间,我有些昏昏沉沉,幽幽乱乱。
    “肉偿吧。”他笑道。
    再回神,人已入帐。
    李子修手脚快,熟知我衣带位置,不过眨眼之间就褪净我的衣衫,他压住我,问:“冷么?”我忍俊不禁,“李大爷,现在可是夏日,欲/火/焚身又怎么会冷?”
    他讪讪,自我圆场:“谁让你身子薄。”说罢,一手揽腰,一手渐次下移,我的心一点点揪起来,似猫挠,又痛又痒。
    最后,他的手停住了,指尖努力地挤了进去,嘴也不安分,凑到我脸边道:“子夜,我知道你打小操心过多,身体差,可昨夜让血气冲了冲就成了那般模样,我怀疑——做了这么久,该不会是有了吧?”
    我勃然大怒,一脚将李子修踹到一边,“李子修!你也要有这个能耐才行!”
    “啧——”李子修按住我,“生不出是你没能耐,怎么能怪得了我?你若愿意,下次投胎做女人也行,我等着,横竖要的只是你这个人,无关男女……”他力大无穷,我顿时如泰山压顶,挣扎不脱,“子夜,你性情薄凉,难得看到这副气极的样子,甚好……甚好……”他说得欢乐,我一时气结哑了嗓,只得任他攀上来,分开了腿,长驱直入……
    一跌一撞,顿时失力。
    “我真庆幸,踢了你一脚……”他神迷之时不忘喃喃感叹。
    “我多希望……”我披头散发,咬牙切齿道:“踢废了你。”
    “啧——”他不悦,再次用力,“你真是语不对心,要你踢,你倒是舍得……”话音未落,李子修猛然一头栽出红帐外,我气喘吁吁,叉腰直立,得意道:“你以为我不舍得?你算什么东西?”话音刚落,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踝,用力一拉,我一骨碌自床上滚落下来,伤倒未伤,只因为有个手臂揽住了,直挺挺跌落在“肉垫子”上。
    李子修枕单臂,悠哉道:“既然舍得,干嘛不踢在我胯/下?口是心非做戏给谁看?”尔后,死死地被他抱住了,依旧压在身下,细致地拢了长发,低声道:“子夜,别再动了。”说罢,我再一次陷入不晨不昏的辰光中。
    ……
    “叔才。”
    “嗯?”他困倦之至,揽着我,呼吸可闻。
    “皇上今日宣你进宫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些你我的往事罢了。”
    “然后呢?”
    他含含糊糊道:“祝我俩百年好合……”话落,微鼾骤起。
    我那一颗心,缚了巨石沉江,冰冷的,透着刺骨寒。
    萧言,绝不可能对李子修说这样的话,他对他的意,我从始至终都是了然……定然是说了些什么的,不为人知的交易。
    李子修,也有不坦白的时刻啊!一时间,我有莫名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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