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66章


  萧四回首看了一眼十三,见他还在发呆,便对左右道:“走。”
  “不能走。”一瞬间,已有不少人围了上来,亮出手中兵器。
  崆峒掌门恨声道:“姓萧的,这原是你的好计谋,先在前堂拖住我们,再派人偷袭藏剑阁,窃得宝剑,你那手下就是来给你送信的。这会儿想全身而退,没门!”
  “对,耍这种卑鄙手段,枉你还是北燕一朝大将。”
  萧宝印急声道:“你们不要含血喷人,拿出证据来,我看是你们自己监守自盗。”无奈她人微言轻,转瞬间就被群雄嘈杂之声掩埋了。
  萧四冷眼看着面前这些人,又瞥了一下十三,那眼神的意思仿佛是在说:“这就是你器重的南朝人。”
  十三一步迈出,气沉丹田,狮子吼顷刻出口,傲然啸咏,啸音清亮,闻者莫不肃然,众客震惊。
  中原人中见识过狮子吼的并不多,大多数人只知是萧家绝技,习得人极少,皆因只传心腹之人,又须内力达到一定高度方可。萧四当年北疆战场之上与今上昭仁帝对阵之时,曾以一吼闻名,只是那时萧四便已届而立之年。众人今日见识了萧四的狮子吼令人神魂错乱,已是心存畏惧。这青年看来不过弱冠之年,竟然也是神功盖世,群雄当是大骇。
  但听十三啸音过后,朗声道:“我大燕鲜卑萧氏,对中原武林绝学仰慕已久,今日所见,不过尔尔。长乐侯爷,国之近属,人品卓著,贵重当世,绝技在身,弹指杀人,萧氏佩服得很,来日还要向侯爷讨教一番。”
  啸音穿耳,众人头痛欲裂。他且啸且退,话音未落,一干人已走得干干净净,待众人反应过来,只余空响回荡。
  裴青一直端坐不动,这时听到他说到“绝技在身,弹指杀人”八个字,终于忍不住身子晃了两晃,鲜血从口鼻中齐喷出来。
  
  
第六十章
  萧四等人刚走,七大派掌门便将苏别鹤围住,质问起凤鸣剑丢失之事。苏别鹤一脸苦相,那下人早吓得神智不清,结结巴巴,说不出个究竟来。众人便可吵嚷着要去藏剑阁看一看现场。堂上还有余毒未解之人,各派弟子便相互搀扶往厢房去了。
  苏别鹤被众位掌门拥着,不经意间看到裴青从桌前站了起来,脸上鲜血淋漓,吓了一大跳,忙从众人中脱出身来,高声问:“侯爷安好?”
  裴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从后面慢慢走到堂前。
  从宴会开始之时他便坐在珠帘之后,其后与萧四说话走到前面露了一下面,便又退回珠帘之后抚琴,众人一瞥之下,当时只记得他容颜俊美,光彩照人,世间少有,这时再看他脸上几道血痕,口鼻不住流血,满面血污,极是骇人,转眼间却似修罗一般。
  堂上地上还有不少坐卧之人,他从遍地伤员尸山血海之中穿过,却是从容不迫,双臂轻垂,十指微屈,一路走来指尖不住滴血。
  那坐在地上的人想起刚才对方所说:“弹指杀人”,又仰头看他一脸鲜血,只余两只眸子血色中寒光点点,想到刚才人琴大战,慑人魂魄,心惊胆战,喉间低低道:“魔音,魔音,天魔音……”
  裴青足下微顿,又慢慢走过去。
  苏别鹤迎上前,关切道:“侯爷是否受伤了,我让小洵替侯爷瞧瞧。”
  裴青摇摇头,道:“剑已丢失,试剑大会怕是开不下去,本侯还有要事在身,这就走了。”
  苏别鹤尚未回答,华山掌门一挥手道:“侯爷且慢,今日事有蹊跷,先是中毒,后又丢剑,庄中的人都有嫌疑,还请侯爷略住一住,把事情弄清楚才好。”
  峨眉师太心细如发,意味深长道:“侯爷似乎与那萧氏众人认识?”
  这话更是露骨。
  裴青横她一眼,道:“你说什么?”
  他声极清隽,这时又含了三分怒意,更如寒风刮面,冷冽入骨。
  峨眉师太一时怔忡。华山掌门瞧见他那一瞬的表情,心头忽然打了个突,也不再言语。
  忽听阮洵在旁边怯怯道:“刚才中毒的人太多,我身上一时没带这么多解毒避毒的药,多亏侯爷给了我一些大内灵药,救了不少人。”
  众人语噎。
  思及刚才无人应战,多亏这毫无武功基础的青年施以援手,制住萧四,不然别说凤鸣剑,这满堂的人性命都是岌岌可危,众人想到这里皆是老脸泛红。又想到这青年与萧四斗法,手段狠辣,不留余地,卷了堂上这许多不相干的人走火入魔,丢了性命,当真滥杀无辜,无情无义,可恨之极。再想到他小小年纪,又无内力基础,只凭一人一琴,与当世高手过招,毫不逊色,十指拨弦便令人心智全失,杀人救人只在一念之间,实是可怖。
  裴青见众人不语,便对苏别鹤道:“本侯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有什么疑问只管到淦京来找本侯就是,本侯恭候大驾。”
  
  晌午之时开宴,出了山门,日已西斜,斜阳若影,山风阵阵,鹤鸣声声。裴青在山间小溪清洗一番,正要下山,忽然听见晚风之中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抬眼望去,山下走来一人,三四十岁的年纪,白衣胜雪,怀抱一个襁褓,朝山上走来。
  裴青从他身边走过,微微朝他怀里扫了一眼,立时如五雷轰顶一般,眼前几乎一黑。
  那人与他错身而过,嘴里只是哄着婴孩。
  裴青忙转身道:“前辈留步。”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何事?”他一张相貌平平的脸,似是带了人皮面具,只一双眼睛水波流动,含着些许笑意。
  裴青道:“前辈上山是往御剑山庄去吗?”
  那人嘴角微微翘起,道:“不错。”
  “前辈来迟了,因有人搅局,试剑大会已经停了,众人都散了。”
  “哦,这样啊。”那人轻叹一声,道:“我原是来看热闹的,既然这样便算了。”
  “前辈看热闹还带着个奶娃娃,这是谁家的孩子,生得这般好?”裴青惊奇道。
  那人便笑着逗弄孩子的小脸,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儿,骨骼奇佳,是练武的好材料。”
  裴青更奇道:“这么小就能看出来?”
  那人骄傲道:“那是,咱们好儿以后可要做江湖上一等一的侠女。”
  裴青叹道:“原来是个女娃,前辈这也太……”
  那人面上有些不悦,道:“女孩儿又怎么了,做不得侠女?前朝那白细柳出则将入则相,上得战场入得朝堂,不也是个女的?何况我算过了,好儿命格清贵,王气之盛,可不比那白细柳差到哪去。”
  裴青道:“是是。”
  那孩子似乎听懂了什么,停止了啼哭,竟然笑起来,好像在附和一般。
  那人极是高兴,自言自语道:“试剑大会开不成了,既然来到这里,看看风景也是好的。不如和好儿去后面山顶看日出去,传言白雁声当年看了苍山日出也是赞不绝口。”说着就往后山转去。
  裴青大惊,这人言下之意是要在荒山野岭过夜了,大人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住。忙跟在后面说道:“前辈,这荒郊野外,蚊虫毒物汇集,又兼更深露重,不如到山下镇子休息一晚,明晨起早点过来看就是。”
  那人哼一声,道:“你好啰嗦。”脚下不停,健步如飞,一刻功夫人影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裴青跟在后面疾走片刻,只觉气喘的很,连叫几声“前辈”已无人答应,只得停下来。这时夜色弥漫,山中昏暗,厚厚云层遮去满天的星光,半弯冷月挂在枝头,前后可视之处也不过十来丈,夜鸟在头顶怪叫,远处似有野兽活动的声响。
  他一人只身在这样的深山密林之中,白天心力耗费已是极大,这时又满腹忧虑,渐渐感到力有不支,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将里面的药粉在身周细细洒了一圈,这才坐在树下休整。
  迷迷糊糊之中,仿佛回到了晋陵城的回柳山庄之中,渡月堂里暖香阵阵,娘亲依然站在桌前画画,他欢呼一声正要跑过去,却有一人从他身边走过,唤道:“玉娘”。娘亲抬头看着来人,脸上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柔情,放下手中的湖笔,伸手过去,那人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来,却是一个戎装的女子,眉目间含着几分英气,样貌极是可亲。二人对看几眼,便一起俯身去看桌上的画作。娘亲抿嘴笑道:“阿柳替我题词。”来人爽朗大笑道:“有何不可,只要玉娘替我抚琴。”说话间,娘亲已取下墙上挂着的连珠琴,放在一旁的琴桌之上。那人伸手从桌上的青瓷笔筒中另取了一支毛笔,蘸了墨汁,拈在手里,笑吟吟地看着娘亲。娘亲亦是微微一笑,便低头在琴上轻轻拨弄,露出一段玉藕般光洁的脖颈。那人眼光炙热地看了一会,便笑着俯身在画上泼墨挥毫起来。
  裴青孤零零站在堂外的玉阶之上,只有几步之距,却觉得隔着山高水远,一时间春堂墨淡,渡月香远,连珠声断,只有漫天大雪无穷无尽。
  风雪之中远远听见一个孩童的呼喊之声:“爹爹,等等我,等等我。”山林之中钻出一个猎户打扮的大汉,虽然胡子拉碴,双眼却炯炯有神,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魁梧,肩上背着弓箭,手里拎着几只猎物。他听见孩子的呼喊,停下脚步,不耐烦地回头道:“煦儿,叫你不要来,偏要跟着来,仔细回去你母妃骂你。”
  那孩子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亦是一身短打,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小的弓,瞧着也不过七八岁大,奶声奶气地说:“母妃才不会骂我,我和父王一起进山打老虎,以后还要和父王一起打胡狗打坏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