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72章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穆长歌、苏应陵依言应对,琴声渐消,苏应陵、萧十三双双退开,结束了这场比试。
  苏应陵退下场来,握剑的手不停颤抖,虎口迸裂,他面色雪白,一头汗水,看着裴青眼色犹疑。
  苏别鹤语调微变,稍稍激动,道:“还不谢过侯爷赐教。”
  苏应陵无言,半跪行礼,退至苏别鹤身后。
  
  那白衣人目光在谢石、裴青身上转换,过了半晌冷声道:“你是老谢家的?《梅庵琴谱》在你手里?”
  裴青摇摇头,谢石接道:“在下谢石谢东山,未曾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白衣人打量他几眼,并不答话,又回头去看裴青。清晨旭日初升,映照在裴青脸上,雪白容颜平添了几分丽色。他嘴里自言自语道:“这么像,没道理,难道白琼玉还有后人在世?”
  裴青展颜一笑,道:“在下裴青。前几日与前辈同行,还未来得及自荐。”
  那人眼睛眯了几下,仰头大笑,道:“姓裴也好姓白也好姓谢也罢,你二人在此再好不过。白家姐弟自创了这门邪门的武功,非要两个人合练不可,真真荒谬。快将龙吟琴凤鸣剑拿出来吧。”
  他笑声洪亮,怀中婴孩本已止哭熟睡,这时又惊醒大哭起来,他随手将襁褓丢在身边十三怀里,道:“小十三你抱好了小师妹,我来会会故人之子。”
  十三只顾盯着裴青、谢石,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丢了个娃娃在怀,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谢石正要迎过去,裴青反握住他的手,谢石回头见他脸上神色不定,知他担心,便淡淡一笑,抽出手来,拔剑向前。
  裴青转头对呆愣在一边的穆长歌轻声道:“长歌,将你的九霄环佩借我一用。”
  
  
第六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所为琴,就该是这样用的
  两人在场中站定,琴音方起,简约玄湛,真致不穷,明明是对头相逢,血溅三步,听起来却似好友偶聚,文期酒会,清淡如水。
  那白衣人仰头看天,叹道:“《山中逢友人》,我门下倒是久不见这般出色的人物了。”
  十三站在一边,脸色微红。
  谢石拱手抱剑道:“前辈请。”
  那人看看他二人,道:“我姓商,叫商太微,你们记住了。”
  谢石眉间一抖,剑已出手。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想占到上风,需先下手为强。
  他剑甫一出去,琴音斗涨,曲调急下,已换成《酒狂》。转换之快,穆长歌也瞠目结舌。
  苏应陵忍不住在一旁道:“笑进一杯酒,杀人都市中,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醉里乾坤净,意气素霓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他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场上,谢石每换一招,他便轻声念出,相同的招式虽然他刚刚也使过,看起来却是全然两样。
  剑招未收,琴声又变。
  “《饮马行》。”穆长歌、苏应陵二人齐齐出声,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眼。
  词曲是秦人苦长城之役所作,言征戍之客,至於长城而饮其马,妇人思念其勤劳,故作是曲也。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明月如霜雪,望断故园眼。”
  琴声凄苦,声声直击人心,在场众人个个眼中含泪,却见剑气大涨,似含冤莫白,化而为气,交接之时,吟啸不住。
  琴声叮叮三响,更为高亢,其音凄厉,可裂金石。
  苏应陵没学过这几招,更不解此曲,回头巴巴看着穆长歌。却见穆长歌呆若木鸡,喃喃道:“不用紧弦,三响怎可从商调跨到羽调,他是怎样做到的?”
  剑光之中,但听商太微长啸一声,笑道:“好小子,便与你们耍一耍。”
  众人听闻,心中一凛,暗道琴剑如此步步相逼,他难道到这时才认真起来?
  果见剑花闪烁,罡风大振,压倒琴音,两人身形都笼罩在剑光之中看不分明。
  琴声渐缓,柔弱处下,众人看去,见裴青已从站立转而坐倒,将琴置于双膝之上,埋首理琴,并不看场上情形。
  苏应陵奇道:“他不用看对方出招吗?”他这时已明白,场上的谢石只不过是一柄剑,真正的剑客却是场外的这位。琴剑合契,其实不过是以琴御剑。
  苏别鹤瞥他一眼,淡淡道:“他听得见。”
  穆长歌呆呆立在一旁,凝视裴青背影,一时又是佩服又是嫉妒,只觉有百般滋味在心头。
  关于长乐侯爷,世人只知御剑大会上以琴声力阻燕云十六骑,颇有传奇色彩,若是知道数日之后这一战方是真刀真枪,裴、谢二人此时恐怕早已立下不世威名。
  四百招过后,但听谢石唤道:“青儿”。
  裴青充耳不闻,未作回应。
  谢石又连唤两声,方见裴青身子一抖,琴声渐变,慢慢收束,余音袅袅。
  谢石拨开剑阵,跃回裴青身边,将他从地上扶起。
  商太微见他二人相扶而立,深深叹口气,道:“你二人睿智天成,收发自如,倒叫人想起当年的白细柳和谢玉。你们现在虽然打不过我,将来必能超过我。彼羽翼已成,明知不能遏而故意阻之,圣人不为。也罢,今日就算了。”他收剑示意十三离开,却听裴青道:“慢着。”
  裴青脸上微微抽搐,似是忍着极大痛苦,一字一句道:“商前辈还请将好儿留下。这孩子身份贵重,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前辈宅心仁厚,又岂能见世间骨肉分离。裴青愿以凤鸣剑换下这孩子。”
  十三见商太微脸色转冷,知道师傅就要发怒,连忙上前一步道:“我离京之时,萧王爷曾嘱咐我,对侯爷仰慕已久,若是见到侯爷必要请侯爷到燕京一会,王爷扫榻以待。”
  裴青再要开口,谢石连连摇头,只得目送那两人抱着孩子越空而去。
  
  淦京,披香殿里,张烟将密报呈给皇帝,跪着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昭仁帝手里捏着纸条,看了前几个字,皱眉不耐道:“怎地又病了?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上次报来的消息不是说还‘弹指杀人’呢?”
  张烟闻言嘴角一抿。只是听完这几句,殿前忽然没有了声音。他暗自揣测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稍稍抬头偷窥,猛然见皇帝早已放下手中字条,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目光如炬,仿佛要在自己脸上戳出个窟窿来。
  他心里砰砰直跳,听见皇帝慢声道:“烟儿,碧血丹心可是从你手里流出宫的?”
  他一惊,猛然抬头跪着身子,看着高高俯视自己的君王,一时无言。
  裴煦见他脸露倔强之色,更是大怒,捡起桌上的一方砚台朝他脸上砸去,吼道:“谁准你这么做?”
  砚台擦着额角而过,张烟头上溅上墨汁又绽开了一朵血花,却不卑不亢道:“臣为皇上谋划,皇上准臣便宜行事。”
  裴煦一时语噎,气得面色通红,半晌道:“你想害死他吗?”
  张烟额头鲜血汩汩而下,模糊了一只眼睛,道:“臣为皇上除当除之人,没有什么想不想的。”
  裴煦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余浑身发抖。张烟目视君王雷霆之怒,亦是毫不退让,君臣二人对持良久,皇帝方转身面壁,胸口仍不住起伏。张烟也是不言,半边脸浸在血污里,血顺着下巴一滴滴砸下来,落在青石板的地上。
  皇帝过了一会道:“你且去幽州待一待吧。你背后算计他,纵使他不计较,谢石与他亲厚,必不会放过你。那谢东山朕另有安排。”
  张烟似是早料到这般结果,便木然叩头谢恩退出殿去。
  殿前的小公公见了他这般模样,吓了一大跳,思及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撩起袖子就要帮他擦拭,却被张烟冷冷一瞪,眼色似怨毒无比,吓得钉在地上。
  
  裴青恍恍惚惚走在陌生的宫殿间,入眼都是惊慌失措的宫人,一些房屋开始着火,一群群荷剑的士兵却目不斜视地穿过宫门。他路过一处精致的偏殿,从挂满软烟罗的殿宇里跑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婢,满面惊恐,高叫:“救命,贵妃娘娘,皇上疯了。”他正要开口询问,那宫婢朝他直冲过来,倏地一下穿过了他的身子。裴青一骇,回头望去,那宫婢跌跌撞撞往宫门跑去,忽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挣扎半天,慢慢不动了,地上漫出一滩鲜血。
  忽然听见殿里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爱妃,你等等,朕让那些贱婢给你陪葬。”
  裴青见一个着明黄服饰的人从殿里走出来,一手持剑,一手拖着一个宫婢,那宫婢披头散发,一手捂脸,哭道:“皇上,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男人亦是衣冠不整,身上血迹斑斑,裴青一眼看出他正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蕊儿生前最喜欢你,你下去伺候她吧。”那男人一剑下去,宫婢瘫倒在地。他踢了踢脚边的尸体,抬起头来,裴青见他面庞微胖,目眶欲裂,一脸绝望疯狂的表情,朝天哈哈大笑几声,又提剑快步朝外走去。
  裴青跟随在他身后,见他疯疯癫癫,见人就砍,宫人遇到他都不敢靠近。他走了一段,身后传来“答答”的马蹄声,一个侍卫统领打扮的人从马上飞身而下,高叫道:“陛下,周兵已破拱辰北门,太师请陛下去前殿商议。”
  那人停下脚步,转身拿剑指着他,喝道:“去,告诉他们不许投降,谁投降灭谁满门。”言毕,倒拖着剑径自走了。
  那侍卫再叫一声“陛下”,见无人答应,只得目含泪水,翻身上马,往来路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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