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73章


  裴青随那人进了不远处另一座宫殿,殿门上高高挂着“丹凤宫”几个金子牌匾。他心里一惊,加快脚步跟上男人。殿里空荡荡并没有人,男人持剑入了后殿,门口站了两个青衣小婢,大的七八岁,小的不过五六岁光景,见来人这般模样,俱是吓了一大跳。
  “娘娘呢?”那男人沉声问道。
  那大一点的颤着声音答道:“ 正在内殿。”
  男人咧嘴笑道:“谢司乐何在?”
  小婢见他笑容可怖,一时答不出来。
  男人便持剑入了内殿,小婢尚才反应过来,高声叫道:“娘娘,谢司乐,陛下驾到。”
  殿内榻上躺着一个宫装妇人,肚子高高隆起,满头汗水,正与榻边人说话。榻边一个年轻女官打扮的女子握着她的手,神情激动,似是与她争辩什么。这二人见男人持剑而入,都是一愣,却马上反应过来。
  “陛下来了,听说拱辰北门已破,陛下有何打算?”那宫装妇人表情十分严肃。见他周身血腥,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男人一看见她不由瑟缩了一下,握剑的手一抖,却强自挺胸道:“自是拼死一战,以身殉国。”
  榻上二人闻言似是并不相信,面上均现讥讽之色,男人不待她二人开口,抢道:“刚才,朕已经杀了瑞珍长公主,还有蕊儿,母后也已经……”说到这里,他喉头哽咽,眼泪已然流了下来。
  那榻上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既有震惊亦有了然,最后都化为一片柔情似水。
  “皇上想必是来送臣妾上路的,那臣妾就先走一步了。”那宫装妇人朝他笑了笑。
  那男人闻言眼泪流得更凶,蹒跚上前,哭道:“阿柳,你再没有话对朕说了吗?”
  坐在床边的女官立刻站起,挡在榻前,喝道:“陛下止步,不劳陛下费心。”
  男人看着她,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半晌道:“最后了,最后了,谢玉你还要跟朕抢她……”
  女官并不理他,回首看榻上那人,一时难以定夺,情急之下眼泪夺眶而出。
  宫妇温言道:“玉娘,就按刚才我吩咐的那么做吧。”
  谢玉便高声叫道:“谁在外面?”见门口转进两个小孩儿,苦笑道:“芳华,采薇,就你们俩个了吗,去拿盆热水和布帛来。”她吩咐完毕,就一步一步走下榻来,对那男人说道:“陛下,您看好了,她嫁到蜀国,没有享过一天的福,何其可怜,今日就要变成蜀国的鬼了。”
  那男人见她面容冷峻,言辞凌厉,泪流满面,比平日更是刻薄狠毒,吓得后退几步,手里的剑也掉在地上。
  谢玉冷哼一声,从旁边的桌子上取来了纸笔,拿到榻上,送到宫妇面前。宫妇在她搀扶下仰起半个身子,凝神思索了一会,抬头望她,道:“叫青好不好?取之于蓝,而青与蓝。这名字男孩女孩都用得。”
  谢玉泪落如雨,哑声道:“随你。”
  那宫妇便欢喜着在纸上落墨,手指颤抖,写了几个字,又问道:“小名呢?”
  谢玉已是不能言语。
  宫妇忽然一笑,低头自言自语道:“小字稚柳吧,好孩子,妈妈什么都不能给你,就给你个名字做念想吧,等你长大了,不要怨恨妈妈没有亲手教养你。”
  谢玉不忍,转过头去,面容扭曲。
  好不容易等宫妇写完了,谢玉将那页纸张放进胸口贴身收藏,又收了余下的纸笔,将宫妇在榻上放好。两个小婢合抬一盆水进来,水温温地冒着热气,已经洒了一大半。谢玉忍泪道:“你们俩个去多找些油灯来放在门口,待会做完后,就出宫去,到花园里躲起来,不要再进来了。”
  两个小婢脆脆应一声,跑了出去。男人听她一说,浑身发冷,抖声道:“谢玉你要干什么?”话音刚落,身上穴道被戳了一下,已经不能动弹。
  谢玉取下墙上挂着的凤鸣剑,冷冷道:“还请陛下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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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请你们看完,阿柳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哦
  
  
 作者有话要说:所为琴,就该是这样用的
第六十七章
  那男人眼睁睁看着宝剑出鞘,寒光四射,看着榻上宫妇双手擎剑,以剑剖腹,看着谢玉双手鲜血淋漓从她腹中取出一个小小肉团,那孩子尚不足月,哼也不哼一声。
  谢玉将孩子放到榻边,将薄被覆在宫妇身上,俯身道:“太子早产,然性命无忧,公主放心去吧。”那宫妇早已面无血色,听了这一句,似是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将半开的眼睛闭上了。
  谢玉连呼三声:“公主”,肝肠寸断,大哭出声。
  须臾又直起身子,将榻边的孩子抱起,放在水盆里匆匆洗了血污,用布帛缠好,回首见地下男人早就吓得闭上了双眼。谢玉讥讽一笑,抱着孩子上前,道:“陛下睁眼,走前好歹看看这孩子,是个小太子呢。”
  那男人紧闭双眼抖声道:“拿走拿走,朕不要看……”话音未落,嘴角已溢出鲜血来。
  谢玉将凤鸣剑从他身上抽出来,一脚将这肥胖的身躯踢倒在地,急喘几口气。
  忽然听见器皿落地的声音,转头看去,两个小婢怀里抱着的油灯油盏落在地上直滚。那大一点的孩子见了马上跪倒在地,哆嗦哭道:“谢司乐饶命,谢司乐饶命。”
  谢玉本已杀红了眼,正要提剑过去,怀里的肉团轻轻一动,她低头一看,小婴孩嘴角一张一张,吐出口水来,似是在哭,却发不出声音。她心中抽疼,遂回过神来,问道:“外面怎样?”
  芳华道:“听公公说宫门已破。”
  谢玉一想,吩咐道:“拿火折来。”
  大火熊熊而起,谢玉最后看了一眼榻上那人,转身而去。
  裴青见谢玉朝自己走来,连忙闭上眼睛,耳边忽然响起呼呼风声,睁眼一看,却是另一处宫室,宫门上挂着“折柳居”三个字。
  他强忍心中不适,抬脚走进殿去,见殿前立着一个男子,一身雪白的锦衣,头发如鸦翅般黑油油披在身上。
  裴青走到他身后,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无字的牌位,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上面。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个男人大笑着走进来,道:“阿雪,阿雪,朕拿下益州了,孟庭那小子自焚了。”
  面前的男子转过身来,裴青忍不住惊叫一声,这人竟然和自己长得有八九分像,仿佛孪生子一般,只是年纪稍大一些。
  那男子看不见他,直视面前的烈帝,眼中血红。道:“我姐姐呢?”
  烈帝正向他走来,闻言脚下一顿,踌躇了一下,柔声道:“这个,下属正在寻找,还没有公主和谢玉的消息。”
  那男子便咳嗽了几声,连接不断,越咳越厉害,嘴角已经渗出鲜血来。烈帝见了几乎魂飞魄散,立马上前把他抱在怀里,连声道:“莫急。莫气,朕叫他们加紧找就是了。”又回首吼道:“阮太医,快去找阮太医来。”
  那男子便挣扎着道:“你骗我,你说会把姐姐和谢玉好好带回来的。她们已经死了,对不对?”
  烈帝大急,见他手里死死抓着一个木牌,更是气急败坏,吼道:“你平日里就做这些物事,没死的也给你咒死了。听话,朕明日派人把谢玄和王骞叫来,陪你下棋弹琴。”
  那男子看他良久,宛然一笑,色如春花,道:“你还在骗我。梅庵和庭兰早就不在了。你且放宽心,这牌位是我给自个留着用的。我错事做得太多,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就用无字碑好了。”
  烈帝听他这样胡说,眼都气红了,正要开口骂他,那人却开始口吐鲜血,瞬间便七窍流血。烈帝跪倒在地,表情惊惧,连声唤道:“阮师道,阮师道,快滚过来。阿雪,阿雪,你不要吓我,那毒不是已经解了?”
  那人口含鲜血,慢慢笑道:“阮神医并不知道,十年弱柳,没有解方,只有从一人身上渡到另一人身上。烈哥哥,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烈帝仰头,长长悲鸣。
  裴青只觉泪水迷蒙双眼,眼前一切都看不真切起来。
  
  身上一阵刺痛,裴青缓缓睁开眼睛,见在他身上施针的是阮洵,笑道:“你好了啊,小洵。”
  阮洵收了针,连忙道:“小人多谢侯爷赐药。”
  裴青变了脸色,不耐道:“你再如此客套,不如滚出去。”
  阮洵头上大汗,抬头怯怯叫道:“裴兄弟,这个……”见裴青挣扎欲起,连忙上前搀扶。两人正在官船之上,顺着淦水,逆流而上,还有一两日的路程便要到达淦京。裴青喝下汤药,方知谢石亦是受了些内伤,在隔壁静养。他昏睡数日,这时醒觉,便拉着阮洵说话。知道自己那日倒下后,便闹的众人鸡飞狗跳了好一阵。苏别鹤要留自己在御剑山庄静养,谢石却执意带自己回淦京。走了半日,阮洵醒过来,问明事由,一时担心便从陆路追了上来。好在他中毒甚浅,其姐又是药王传人,施救得宜,方无大碍。
  裴青想起梦中情景,问道:“小洵可知十年弱柳?”
  阮洵一愣,犹豫一会,方答道:“裴兄弟不知,自那位殿下去后,太祖曾下秘旨,世间再无此毒。”
  裴青亦是一惊,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再问:“那毒从何而来?”
  阮洵支吾了一会,只得道:“听姐姐曾说过,是我大师伯当年应那位殿下之命制出来的,后来殿下又擅自改变了配方,我师伯去世后至今,仍是无人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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