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50章


  出了房门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处风格柔雅的江南式园林,园子不大,可是移步换景,每一处都布置得极为精妙,嶙峋假山和遒劲石碑旁,必然植有各式花卉,刚中带柔,宛如男子身边伴着娇妻。
  苏离一路行来,不动声色地辨认着各种开花的、或是未开的植物,紫藤,合欢,牡丹,绣球海棠,山茶……和已经凋落多时,唯有等待明年的樱花。
  那人把她领到一处驾于湖面上的水榭后便没了踪影,苏离站在空空的亭子中央,忽然听得“扑哧”一声,极力望去,原来是几只野鸭跳进了池塘中戏水。刚缓过神,水面又咕嘟咕嘟开始冒泡泡,昏暗中浮上一片艳丽密集的红,好似鲜血漾开……苏离心惊肉跳,可是看清了发觉竟是一群锦鲤在抢食。
  “最大的那条鱼王怎么也不上来,我撒再多饵引它都没用。”有人淡淡地说。
  苏离抓着凭栏回过头去,身边不远处,锦蓝的眉眼沉在一片昏瞑中,月光幽幽,那细致五官带了些许随时会漂走的轻缈温柔。
  “这处园子是你的?”
  “我让人建的。”他轻描淡写地说,“圣国的都城太过奢侈颓靡,锦国的又太肃杀强硬,我很喜欢笼罩在江南烟雨中的亭台楼阁,虽然从未去过。在梦里,我看到过很多次那种小桥流水,深深庭院,落叶飞花……对了,江南是你的故乡吧,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一手撒出,看不见的饲料投入池塘,雨点似的簌簌声后,一阵阵涟漪漫开。
  “我的故乡没有你想的这样好,虽然号称富庶乡郡,人们却还是不快乐,醉生梦死只为求得片刻的安宁。”
  “文人墨客辈出之地。多愁善感才是艺术的土壤,那些人总是外表苍白而内心强大。”锦蓝忽然莞尔一笑,“这里叫做往事园。”目光落于湖面,那里竟浮起了一层淡如轻纱的水雾,苏离看得怔了。
  “往事如烟。”
  “二月海棠,三月牡丹,眼下正是合欢凌霄争艳时节。可惜我回来得晚了,没有看到娘亲最喜欢的山樱开花。一晃六年,我竟错过了六期花季。”
  “你的修行如何了?还要继续吗?”苏离想起锦隆夜探皇陵所见的那具腐尸,犹豫着是不是要牵扯出与那悖妄天一脉相承的尚天行律,“杳无音讯,大家都觉得你凶多吉少。”
  “这六年我在末阑。”
  苏离一怔,“末阑?”她自然听过这个边陲小国,只是锦蓝去哪里做什么?莫非——“尚天行律在末阑吗?”
  锦蓝看了她一眼,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六年前,圣国名满四方的一代宗衡郁孤台秘密求见锦国皇室,他说结交了一位末阑权贵,得以翻阅王族世代相传的奇书《古华志》,这本书里所载事物,确实匪夷所思。”
  “里面记载了《尚天行律》的消息?”
  锦蓝顿了良久,缓缓道:“末尾提及,作者生平所著,只有两书,一本《古华志》,另一本便是《尚天行律》。”
  苏离讶道:“难道尚天行律不是某代锦帝写的吗?”
  锦蓝摇一摇头,冷笑,“皇室若是写得出来,还需要冒这样大的险去修行?莫说贵胄子弟,平民百姓人人都照着练了,圣国哪里是我们的对手。”
  苏离觉得也是,然而尚天行律毕竟是传闻中的东西,谁也没有见过,“这说法可信吗?”
  “就连刺地夜华这样神话般的东西都存在,尚天行律应该也不是传讹。”
  锦蓝抬手撑在凭栏上,“它若真的存在,就应该和刺地夜华一起,封印于艳疆山内。那是一座古怪透顶的山丘,古华志载说山体蕴有五行至纯之物,会自行移走换位,如果没有术法引领,连靠近都是问题,别说进出。”
  苏离诧道:“移走换位?这倒是新鲜。”转念一想,看来锦隆说过五侯府本营建在浮山上的话,应该不是夸大其词了,“那个郁孤台答应帮你取得尚天行律吗?”
  “郁孤台志在末阑的国宝刺地夜华,尚天行律即使拿到了也没有用处。他向锦国皇室借兵攻占末阑,母后顺水推舟答应了他。”
  苏离明白了大半,“所以你就借修行之名转入暗处,实际上和鸦军去了末阑。”
  锦蓝忽而转眸,“你怎么会知道鸦军?”
  苏离垂下头说:“锦隆告诉我的。他看到皇陵里穿着你的衣服的尸体,以为你死了……他还把这个带给了我。”
  说着拿出那只锦囊,声音也和头颈一样低下去:“当时,我也差一点以为你死了……可是冥冥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叫我等下去,所以……”
  锦蓝本能伸出手,想要将它拿过来,可是忽然想到什么,淡淡笑一下,不无嘲讽:“算了,你那件衣服,我其实也好几次差点烧掉的,这就叫阴差阳错吧。”
  苏离一下子抬起头,翕动着嘴唇,最终只是说:“这个,你拿回去吧,它始终是你母后做给你的。”
  锦蓝迟疑一下也就接了,没怎么细看,一下子揣进怀里,仓促得有些离奇。
  苏离眼睁睁看着那件物什埋入他的衣襟,还带着自己的体温,虽然留恋,可毕竟也有些安慰。
  锦蓝说:“鸦军是母后为我训练的专属部队,也一直是他甚为忌惮的一支战力。”
  苏离前后联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锦隆,他对大哥竟然已经恨到连名字都不愿称呼的程度了,“你有证据证明他是杀父弑位的凶手吗?如果没有就不要沉溺于自己虚构出来的所谓真相。你可知道在大家眼中,锦国皇室之所以坚不可摧,就是因为你们团结互敬,兄弟联芳,现在明有容王虎视眈眈,暗有五侯府来势汹汹,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和锦隆对敌?白白让人有可乘之机!”
  “可惜乘人之危的那个不是我!你们全都被他蒙蔽,要证据是吗?”锦蓝一字一句道,“这是母后在临死前给我的亲笔遗函,拿去看!”
  一块锦帛“啪”地掷在苏离胸前,她想也不想地接住,惑然展开,字迹墨黑,秀丽端庄,略带腥涩:“吾儿锦蓝,年幼势弱,人心叵测而皇位垂悬,汝实非长兄对手。为娘深恐吾儿遭遇不测,六年前设法以金蝉脱壳之计送避末阑,秘求尚天行律,一切暗中进行,万勿声张招摇。若先祖庇佑,有幸事成,则壮我国运;若造化弄人,寻而不得,只求吾儿远避纷争,隐姓埋名,归隐山林安享余生,则为娘在天之灵与愿足矣。”
  寥寥看来,心惊肉跳,这娟秀手笔除却萧让不作他想,字句之间洋溢的凝重之情她也早从那只抚摩了无数遍的锦囊上谙熟于心。难道真是锦隆?苏离一下怔怔地陷入猜度,再也说不出半句对他有利的话来。
  “我无心皇位,锦国早已是他的,他却这样步步紧逼,非要把有潜在威胁的人全都剪除才肯罢休!”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锦蓝冷笑一声,“我若练成悖妄天,储君就要换人,他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就算杀了皇陵中的我,世人也只会当我是走火入魔,母后早已料到,所以安排一具腐尸掩人耳目,骗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位亲大哥!”
  苏离哑口无言,讷讷地不能自语。片刻她抬起头来说:“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正如我相信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锦蓝定定看着她,唇边慢慢溢出冷笑。
  “是非曲直,很快就见分明。”
  接下来的几个昼夜苏离都无法入眠,一闭上眼就是隐藏在层层叠叠亲情下的利害关系,以及段洪蕤说的上下同心那些话。
  她辗转反侧,想到六年前灯会上出现的那位长星侯,从他跟自己说的寥寥几句话,大致可以确定此人必与容王有关,想知道锦帝萧后之死究竟是五侯府还是锦隆所为,看来唯有亲自去江寄水那里求证。
  这个决定一下,心里便安稳些许,只是要如何向锦隆开口赴圣?到了圣国又要怎样入宫面见容王?眼看问题一个一个接踵而来,前路渺茫,苏离忍不住轻轻叹气。
  然而机会第二天居然自己送到了眼前,锦隆在宫中设宴,这次请的宾客却较为特殊,都是锦国重臣的妻女,苏离自问不是命妇,本不愿去,可是想到有事求锦隆,又有些犹豫。
  林芷薇说:“谁不知道你身份特殊,即使一二品的夫人,说话分量也不能与你相比,你不去反而让人有机会说闲话。”苏离便随她上了马车。
  到了宴厅外,林芷薇递上请帖,那报官接了,恭敬地说:“夫人里面请。”林芷薇携着苏离的手正要入内,报官却又拦住说:“夫人请独自入内。”
  林芷薇一怔:“什么?难道你不认识她?”
  报官道:“夫人不要误会,是陛下特地嘱咐小人,将苏小姐带去别的地方。”
  林芷薇不知其中有何玄机,想来既是锦隆的安排,应该不致有什么岔子,只好对苏离说:“那我进去了。”
  苏离跟着报官身后一名小吏穿过三从折廊,来到一处布置静雅的隔间,隔间不大,垂着水波一样的丝帘,案台上摆着精细小食,苏离撩起帘子,面前竖了一扇镂花屏风,隔着它可以看见隔壁热闹的筵席场面,已有许多命妇纷纷入席,林芷薇和那玉新夫人都在其中,自己能看到她们,她们却看不过来,哪里知道帘子后面的这番洞天。苏离心里一暖,立刻明白了锦隆的苦心所在,他担心当年折辱过她的玉新夫人在席间出言难堪,这才安排了一处巧妙的雅席,使得自己可以安静放松地同享盛宴。
  “还喜欢吗?”
  苏离一怔,急忙放下丝帘,回过头时锦隆已经站在了身后,语气带着水波不兴的随意:“我以为你多半不会来,可还是让人设了这处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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