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51章


  苏离低下头看着别处,“我要谢谢你的细心。”
  “只是举手之劳。我一句话吩咐下去,几十个人抢着做,这种细心有什么好谢。”锦隆走到镂花屏风前看了一眼,点一点头,似乎对这种布置并无意见,于是转身说:“你自便吧,我出去了。”
  “锦隆!”苏离喊道,欲言又止,但是想到此事宜早不宜拖,就狠狠心说了出来,“我有件事想请你恩准。”
  锦隆回过头,“用上了恩准这词,是什么要不得的大事吗?”苏离点一点头,锦隆又说:“不能等到宴后?”
  苏离说:“你可以趁筵席这段时间考虑一下。”
  锦隆缓了神色道:“你说吧。”
  苏离道:“我想去圣国,尽快动身。”
  她这话说来自然流畅,锦隆听了一震,目光慢慢危险起来,“目的?”
  “尚天行律,还有五侯府。”
  “单凭你一人?”
  苏离在他淡淡的语气和眼神中微微一顿,“我只是想起皇妃曾经说过,尚天行律也许在江寄水手中,而且……你也说过五侯府和他有关。”
  “那个我知道。”锦隆平静地说,“我是问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胜任这样危险又重大的任务?”他看一眼微动的丝帘,目光再转回来时静得像秋霜反射后的月光,“我们先后派了多少人去探听,你知道吗?” 苏离缓声说:“你派去的人有谁能近得了江寄水的身吗?”她的声音很轻,但一下就扼住了谈话的要害。
  “我为何要相信你身为一个圣国人,会帮锦国皇室对付容王?”
  “我既然一开始没有打算帮他盗取悖妄天行律,现在也必不会站在锦国这边。”苏离定定望着他,“你应该知道,我的动机和国家无关,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锦蓝而已。”
  锦隆眉头突然微微蹙起,不过只片刻就松开来,“……我还以为你绝对不会告诉我呢。”
  苏离怔道:“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鸦军入城时,我就接到了密报。”锦隆说,“我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会隐匿在锦城的哪一处。那日你从市集回来,身上带着百日香的味道,这种迷香哪怕只有一丝残留,我也不会闻错。”
  “所以你并不拆穿我,只是暗自跟踪?”苏离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差一点就成了他人眼中表演得十分拙劣的戏子,“皇妃说得没错,锦蓝对你来说,确实嫩了些。现在你把一切掌控得滴水不漏,打算怎样对付他?”
  “对付他?我从来没想过对付锦国里的任何一个人。”锦隆冷笑一声,“我也没有空陪他玩捉迷藏,他要相信什么尽管去信。”
  这冰冷的语气令苏离惊愠,“你怎么能这样说?死的那个是他母亲!”
  锦隆沉怒道:“其中难道没有我的父亲?”
  苏离安静下来,忽地淡淡道:“不管你是否同意我赴圣,至少此行我已坚信锦帝萧后他们二人的死不是你的过错。”
  锦隆微微一愣。
  筵席后,先前那名引领苏离的报官又传来锦隆口讯,让她不必立刻离宫,而是转去一处别苑静候。苏离进了屋子,却久久不见人来,等得困乏之极,加上这几天又都没有休息好,于是不多会儿便倚着案头睡了过去。
  虽然累,却也睡得不是很安稳,一点点动静就把她惊醒了,扭头看去,只见锦隆坐在另一头,一手执卷,一手拿笔,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还有一会儿呢,你继续睡吧。”
  苏离怎么可能轻易入眠,干脆坐了起来,自肩上滑下一件衫袍,上面所带的气息她并不陌生——好像隔了恰当距离的春日暖阳,虽然炙热,却又不致灼伤他人,“我不困了,你忙你的。”
  锦隆却就此停下笔来,“你过来。”
  苏离想他接下来对自己说的话,应是与先前她提过的赴圣有关,锦隆抬眼定定看着她,待她走到身前时,探手入袖,拉出一个卷轴说:“拿着。”
  那卷轴不大,长七寸,宽二指,触手柔滑软暖,妙不可言,苏离展开一段,见头几个字是“悖妄天行律”,顿时一惊,赶紧合上朝他看去,“这个是……”
  “锦国皇室世代相传的秘笈,《悖妄天行律》。”
  锦隆神情云淡风轻,苏离气急说:“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江寄水何等精明,你不给他一点甜头,他怎么可能上钩。”锦隆笑道,“记载《悖妄天行律》的材质乃是锦国最上等、数量极其稀有的锦缎,叫做‘玉骨空’,这些字也不是写上去,是绣上去的!这种千面绣的手法,耗时千日,玄妙非常,整个锦国除了皇后,精通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想要伪造一份出来简直是痴心妄想。而且若是让你拿着抄录的副本去,恐怕又不足以取信他。”
  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苏离这才缓缓将卷轴尽数打开,然而目光接触,仍是心跳不已:“悖妄天行律……”她想到什么,抬头问:“夭折的二皇子锦佟的那份呢?”
  “锦国惯例,皇子去世,属于他的那份秘笈也要跟着一起下葬。不过为了防止有心之人盗墓,所以陪葬的只有焚毁后的灰烬。”
  苏离小心收好卷轴,锦隆看了几眼,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出口,只是问:“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锦隆半阖眼,忽然淡笑,“他一定会跟着你去,我就不额外派人保护你了。”
  苏离迟疑再三,忍不住开口:“你知道末阑皇家的《古华志》吗?”
  “没有。”锦隆道,“但我知道尚天行律多半和末阑有关,否则皇妃不会将鸦军大部分主力调派末阑。六年前郁孤台秘密来锦,我知道皇妃私下见了他一面,锦蓝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闭关修行,不久之后末阑便传出匪贼夜袭皇室,国难当头的消息,种种迹象凑在一起,便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你们都把目光放到了末阑,容王也一定不会落后。”苏离心口一紧,“尚天行律浮出世面那一天,你会和锦蓝争夺吗?”
  锦隆道:“那是必然的。”
  “不惜一切?”
  锦隆并不正面回答,只说:“我只知道他不会留情分毫。”
  苏离得到了答案,却只觉得心底一寸一寸地冷透,皇室上下同心?若是此刻赴圣交还太子的段洪蕤听到,却不知作何感想?她小心收起卷轴,向锦隆揖礼告退,锦隆也不作挽留,似乎该劝的该交代的全都说光了,干干脆脆地招来内侍领她出去。
  苏离走出门口,忍不住回头一望,他独自一人坐在数十盏烛火制造出的辉煌中,低眉阅卷,四周明明灯火通明,却晦暗阴涩,隐隐透出高处不胜寒的凄冷。
第二卷 锦灰 五 归梦湖
  苏离撩起帘子,对着满眼繁云一样的春花微微叹了一声。人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然不假,锦州城里的牡丹和蔷薇都谢了多时,可是越往东,却越觉得春天才刚刚到来。
  “那些好像是山樱,可是早该过了季节才是……”
  锦蓝漠不关心地瞥过去一眼,“那不是蕙织宫里种的那一种山樱。”
  对他来说,樱花和蕙织宫应当是划上了等号的。苏离放下帘子,只听锦蓝说:“明天开始走山路,这辆马车要弃置。”
  “好。”苏离想也不想地应了,没有觉得哪里不对。锦蓝一怔,这才想起来,她原也是个吃过苦的人。 晚上他们到了锦国边境的最后一个城镇。这些年来锦圣两国关系越来越紧张,大战一触即发,在朝中稍微有些内幕和先见之明的,都从边境匆匆迁往相对安定些的内城。他们驻夜的这一处镇子叫做定门,石碑上那两个朱字生满青苔,碑角朽败得厉害,定门不定,还未进镇就知道名不副实。
  随行鸦军经过乔装,跟在锦蓝身后看起来只是寻常富贾的卫队。苏离一见这些死士就明白了他们被称做鸦军的原因:一律黑色装束,精干沉默,眼神和萧让所绣锦囊上那只黑色的玄乌如出一辙。
  此去圣国为免声张,锦蓝所挑选的只是其中十余人。苏离思量目前鸦军分布,有的驻守皇陵,有的留守末阑,锦州城内匿藏的数量必不会比以上两处少,说不定还是主力所在,这样算下来至少有数千人众,如果人人身手都像与他们同行的这十来位一样,真正交锋时战力恐怕不下于数万大军。
  苏离换一身轻便衣服,拿了马鞭走到院子时被锦蓝叫住:“你去哪里?”
  “四处走走,进镇时我似乎看到林子里头有一个湖。”
  “那是归梦湖。”宅院的主人正好迎出来,笑着说了一句,“虽然湖畔晚上的夜色不错,但是小姐独自一人,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这镇子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怕什么。”
  “乱世里的亡命之徒从来不会少,多加防范总没有错。”
  苏离对宅主淡淡一笑,自顾自地跨出院子,站在马厩前头思考牵哪匹时,一只手解开拴在桩子上的缰绳。苏离笑了笑,“我还在担心如果你不去我要怎么驯服它们呢。”边说边把马鞭递过去。
  可是锦蓝没有接,“玄乌不需要这东西。”
  苏离看他摸了摸马鬃,暮色中的脸上浮笼着一层温柔淡光,“它肯载我吗?”
  锦蓝不答,只把缰绳递给她,苏离踏着马镫奋力一翻,玄乌比她目测起来还要高大,也结实得多,苏离这一蹬一拽一骑非但没有撼动它分毫,还让它打了个颇为不屑的响鼻。
  苏离刚刚坐定,锦蓝已轻如和风地稳于背后,务须斥令,玄乌慢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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