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52章


  “明晚这个时候,我们大概已经站在圣国的地界上了吧。”
  “那不是正好,你几年没回去了。”
  因为靠得近,苏离能感觉到锦蓝说话时起伏的胸膛以及来自其下微微的震动,一种淡淡的幸福随之传递过来,“我们能先去一下江南吗?我想祭拜母亲。”
  江南距离京城有数月的路程,只是为了祭拜这个理由绕路,未免太过奢侈,锦蓝轻轻一动,什么也没说。
  “可以吗?”
  “随你高兴。”
  苏离一顿,随即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末阑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我听人说过,那里的教义奇怪又苛刻得很,比如女子须得裹实了全身,除丈夫和亲人,谁也不能看,是吗?”
  “末阑教义中说美色是祸。”
  “那么末阑女子一定个个美丽妖娆,让人想入非非了。”
  锦蓝不由得低头。光线已经从澄金转为暗蓝,无论哪种色调下,她耳后都是一片白皙的曲线,松软发髻更是藏着绵绵不尽的幽香,令人不想入非非,也难。
  “锦国四季如春,温暖怡人,加上风气开放,人人不拘小节,女子不管袒胸露背,鲜衣艳裙,还是作男儿打扮,同父兄一道习武弄枪,都不足为奇;末阑地处沙漠,炎热干燥,虽是通往西域的重要枢纽国,来往人群密集,国人观念却如此固步自封,要女子全身裹纱,三贞九烈,人的想法真是比有形的枷锁还要难以打破。”
  “说得好听,我看你还是更适合待在末阑。”锦蓝催动玄乌跑得快些,“在锦国七年了,你几时像锦国女子一样穿戴过?”
  “那些衣服,我怎么穿都不会有南岚和芷薇姐好看,何必露拙。”
  玄乌似乎知道路径般熟门巧路地离开羊肠小道,拐入一片林子,锦蓝也不喝住它,十分放心的样子,苏离本来担心走错路,可是转念一想,出门的目的其实只是四下走逛,一开始打算去的那个湖,现在倒不太在意了。
  二人就这样共乘一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说话少,沉默多。苏离虽然有心缓解尴尬气氛,可是渐渐地忍不住沉迷山野景致,而且连日颠簸,多少有些困乏,最后只能说出来一句:“回去吧。”
  锦蓝并未勒马,依然由它信步,“这么快就回去了?”听起来游兴甚浓。
  苏离不再说话,微微阖上眼养神,这一路上锦蓝大多数时候不冷不热,苏离又懒得拂他的意,积累下来,也就事事习惯了交由他做主。
  本只打算闭上眼而已,谁知眼皮一碰就开始迷糊,意识混沌了不知多久,忽然乌鸦“啊”地叫了一声,划破寂静格外刺耳,就像在耳畔发出的一样。苏离倏地睁开眼,眼前黑蒙蒙一片,她呼出去的气反过来扑在鼻翼旁,好像身处的是一个分外狭小的空间。
  苏离摸了摸,才发现自己被披风扎扎实实地裹住了,连头带脸一起,忍不住好笑道:“我睡了多久?你怎么把我蒙起来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拨,可怎么也找不到接缝,他们的坐骑突然停了下来,圪塔圪塔地捣着蹄子。苏离意识到一丝异样,狐疑地正想再问,披风就在那时展开了,满目银蓝映入眼帘。
  如镜的湖面上飘扬一层轻雾,岸畔玉兰花一半开,一半谢,皓月当空,明媚又朦胧的浮光照得一切如梦似幻。
  “其实就算你不出来,我也会去找你。十年前赴圣为质,六年前回来,两次经过归梦湖,我都停留了一夜。”
  苏离回过神来,淡淡笑想,难怪马儿这么熟悉了。想着想着忽而又觉得恍然,重逢以来,他的声音不曾这样温柔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的幻境一样。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你也可以当自己还没醒。”
  苏离笑了笑,忽然倾身往马下一扑,锦蓝一惊,想也不想伸臂揽住,二人被这股冲势带得双双滚落在地,所幸土壤肥厚,又铺着春去秋来数载积下的厚厚腐叶,身体当然毫发无伤,锦蓝惊疑未定,尤其在看到苏离那副微笑着的神情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骂道:“疯了?!我可不记得你练过多上乘的武功!”
  “做梦也需要武功吗?在梦里就算给人拿刀割肉,也是不疼的吧。”
  先着地的是锦蓝,苏离趴在他身上,对这幅光景有些莞尔,“你以前可是很喜欢开玩笑的,初认识那会儿我让你捉弄得够多了。好像我见你的时光,总是一段一段,每次见面你都会变得和上次留给我的印象不一样。”她淡淡地说,目光在他脸庞和胸前之间移动,“不过也对,士隔三日当刮目,我们六年不见,你变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也变了!伶牙俐齿许多!”
  锦蓝干脆地一下子坐直,苏离措手不及,摔翻在地,泥土的清香合着湿雾扑面过来,倒让她有些懒懒的不想起身。
  “回去了。”锦蓝就着坐起来的势头一骨碌站起,却见苏离动也不动,“你不会又睡着了吧?”
  翻过来却只见她满脸水意,锦蓝一怔。
  苏离虽然知道那是被雾气沾湿,却没来由地有些伤感,竟然脱口说:“不要回去,好不好?”
  锦蓝又一怔。
  “你在说什么傻话。”
  “的确是傻话。”
  苏离轻轻站起来,看一眼那片平静无波的湖面:“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说着突然笑一下,“或者死后能葬在这里,也是一件幸事。”
  “又在胡说。我们此行忌讳提死。”
  锦蓝竭力作出凌厉的样子,可是苏离看着他却淡淡笑了,“你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的鸦军都是死士,而你自小出生恐怕就没有摆脱过死亡的阴影,悖妄天行律,质子生涯,远赴末阑,哪件不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你这样的人,难道还会怕听一个死字?”
  “我不怕死,但我听不得你说这个字。”锦蓝再也忍不住,一欺身箍住了她,离得近近地开口,语气中却全没了倨傲冷漠,只有大片的认真,一丝没奈何的怅然。
  苏离微微漾开一抹微笑,“你早知道我将自己的命和你系在一起了,何必再这样无情,次次都在生死关头把我推开。”
  “你真的会等我六年,你真的等了我六年。”锦蓝苦笑一下,“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肯定,谁来把我打醒,告诉我这是在做梦得了。”
  苏离把脸倚在他胸前,双臂紧紧地环抱着,“这样还像是在做梦?”
  “怎样都像。”沉闷的声音像是从她正倚靠着的部位发出,“只要身处乱世,所有幸福都是镜花水月,都是一场梦。”
  离开定门后,一群人开始了无休止的日夜兼程。
  这样披星戴月沐风栉雨的日子过了差不多有一个半月,抵达圣国的陪都清晏后,一行人逐渐放慢速度,整装同时购备货物,又扮作寻常商贾。
  陪都清晏离京师长干不过数百里,朝出夕至,眼看抵达在即,锦蓝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令全队绕行,取蹊径至江边,租船随江流南下。
  那十余人虽然弄不明白其中用意,但也没有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苏离知道锦蓝决定南下是为了她一句祭拜母亲的戏言,那确确实实是一句无心的话,却为她换来了一段半生中真正称得上轻松的日子。
  既作富贾打扮,自然要租一条阔气宽敞的大船,锦圣两国交壤,但是风格截然不同,尤其到了清晏后,沿途所见,奢靡享受蔚然成风。
  “这艘叫做千工船,数千工匠工作千日才能打造出来,你看那些雕花。”
  两人对弈时,锦蓝状若无心地开口,苏离真的抬头去看了看。
  “可是船的用途只是行水,这样一艘画舫,若是遇到锦国艨艟,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只剩一堆残木碎屑。花一千日制造出漂亮的垃圾,圣国就是喜欢做这样的事。”
  “你们锦国的战舰会对准这样毫无防备力的画舫下手吗?”苏离淡然一笑,落子棋盘中。
  “真的打起来还管你是不是手无寸铁?”锦蓝漠不在意地忖度着攻势,二人本来只是打发时光的一盘棋,渐渐不知因为谁的固执开始有了隐隐的烽火气息,“不用攻得这样认真吧,下棋我估计不是你对手。” 苏离笑了笑,忽然撤走一子,“好,这步让你。”
  “那倒不用,我说,你怎么好像要和我拼个你死我活似的?”锦蓝在苏离手边棋篓拈了一粒白子,放在被她刻意空出的位置,“只是一盘棋而已。”
  “你这样的心情下不好棋。”苏离又放了一子,缩回手去时却被锦蓝握住不放。
  “我棋下得的确不如你,我不是早就承认了?”
  苏离抬眼,无奈地瞥他一记,“你就不能好好地跟我下一局吗?”
  “船头风光这么好,却想着下棋,你真煞风景。”
  苏离微微侧过脸去。江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眼花。她收回目光,拈着白棋正要放下,却发现盘内空无一子,战场在瞬间被锦蓝一扫而空。苏离叹了一口气,心知这盘棋是下不下去了。
  船尾飘来饭菜的香气,锦蓝低垂着眉眼合上棋盒盖子,忽然唇角一拧,“好香,不如去看看晚上吃什么。”
  船上吃食多半都是和江中生长的东西有关,几天下来竟无重样,锦蓝和苏离都不是对吃讲究的人,可也禁不住啧啧称奇:“听说有一种江白刀,肉质鲜美非凡,可惜数量稀少加上极难捕捉,吃过的人寥寥无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
  “有啊!”船主笑道,“我行船三十余年,也只看到过两次而已。”
  “有就行了。”锦蓝手指探上外袍襟口,三两下除去衣物,“江白刀,生得什么样子?”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