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53章


  “鱼身细薄如匕首一样,鳞密,在水里银光刺目……”船主毫不在意地娓娓道来,末了哈哈一笑,“可是潜得极深,大约在近百尺的水面下。”
  苏离惊道:“你真的要下去捞?”
  锦蓝看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苏离还没弄明白那个笑容的含义,他已经轻盈错身跃入水面,苏离赶紧跑到船舷,对着一圈圈泛开的涟漪愣住。
  “我的眼毒,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练家子。”
  苏离怔怔的谈不上担心,只觉得他的行为叫人费解,一下子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一下子又孩子心性到如斯程度。这样任意妄为,弄得旁人一头雾水,自己看不懂他,也突然间不想懂他,抱着随他去的想法回到船舱,打开黑白棋盒,一子接一子地摆起刚才的残局。
  人心叵测,不若这方寸天地,还来得好揣度把握些。
  锦蓝并非不会下棋,只是不愿赢她,也不愿输她,只求一个和局。苏离却相反,一心认真较量,逼得他快到终局时只好耍赖。
  当下不禁淡淡一笑,伸指把那些白子一粒一粒拈出来,对着满盘纯净的黑色发怔。不知不觉日暮低垂,江上的日落一向都是文人墨客口中笔下盛赞的美景,可是自从上船以来从不见苏离关注过分毫,她甚至很少踏出船舱。
  晚饭时锦蓝衣冠整齐地出现在舱内,苏离也不问他捞着没有,兀自沉默地取菜,表情也始终云淡风轻,似乎所有食肴吃在嘴里都是一个味道,这时船主自窗外走过去,边走边大笑道:“值了值了,在这条线上跑船的人,哪个像我福气这么好,总是载上出手阔绰外加身手一流的客人呢!”听这语气,必定是吃着了那传闻中的江白刀,苏离不好再装,淡淡说了句:“肉质细滑,确实是极品。”
  “你终于肯说句话了,不过我倒觉得它没传闻的那么好。”锦蓝面色淡然,筷尖戳了戳盘中,“枉费我潜下百尺去捕捞。”
  “你都把人家捞起来煮熟了,还说它的不是。”苏离忽地笑了。
  锦蓝忍了忍,没有忍住,也跟着微微展颜,“我就是这么霸道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仅霸道,还会作些不合时宜、妄顾大局的决定。眼下如此关键紧张,容王和锦隆恨不得发兵吞了对方,你却突然想着去江南游山玩水。”苏离话锋突然一转,淡淡说着和脸上神情根本不匹配的一番话,“前阵子剑拔弩张的不知是谁。”
  “你就非要提这件事不可吗?”锦蓝的脸色沉了下去,“我只想去我梦了好多回的江南看一眼,顺便带你祭拜亡母,目前看来一切都是好好的,你没必要故意惹我生气吧!”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眼看着一团和乐的气氛悄然远去,苏离也不怕再触禁角,索性把一切都摊开来说,“突然间舍快马而就江航,一路上只字不提复仇的事,你一定瞒着我临时作了什么新的决定。”
  锦蓝垂下眉眼,船舱里的光线突然昏暗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苏离努力想看清他脸上的迷惑之色,却终不得果。沉寂中只听他淡淡地长长地叹了一声:“江南是你的故乡,你此番回去了就不要再离开,我这些部下会安置一切。”
  苏离一惊,后背蓦地凉下来,“你想软禁我。”
  “我不想让你中学锳这趟浑水。”
  “如果我一定要锳呢?”
  锦蓝看了她一眼,“谁也阻止不了我。”
  苏离冷冷一笑,“原来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温情软语都是别有用心。”
  锦蓝目光蓦地一凝,“好一句别有用心,你口口声声说去江南祭拜亡母,不外乎是想要拖住我,好让某些人筹措着怎么对付我。”
  苏离没有再说什么,一双眼定定地望着锦蓝。锦蓝垂下眼去,半晌也没有出声,桌上难得一见的精美菜肴在时间中冷却,变做残炙,初夏的风也无法吹热环绕在两人之中某种冰冷的东西。
  “何必要说这个呢,你就不能冷静些,老老实实地听我安排吗?”锦蓝忽然重又拿起筷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绕开江白刀,夹了块普通的江鲤到碗中。
  语气听似缓和许多,然而只有苏离明白这表象上的妥协其实是一种进攻,“我本不该管你的作为,可锦隆他这样的人怎会成了凶手,需要冷静的人是你,否则一错再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你是说我母亲临死前说了一堆胡话来骗我,诬陷他?”
  “也许她也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
  “你!”锦蓝又急又怒地瞪着苏离,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早前在圣国做质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被人欺压过,可是依着他的性子,总是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还不让人知道那是他下的手,从没人能让他这样没办法过,又想干脆的一刀杀了,又迟迟不知道从何下手,最终只能冷笑一声:“我看我这辈子最好装作从来也没有认识过你,巽远!”
  外面进来一个黑衣卫士,锦蓝说:“通知船主加快速度,价钱他开,我要在十天之内赶到河宁。”河宁是江南闻名的富庶城镇之一,然而在战略位置上却不是首当其冲,自古打起仗来都是受牵连最小的一处鱼米之乡,苏离单凭目的地是河宁便立即明白锦蓝无论如何都想保她周全的苦心,但是感念之余想起他不明人事不分敌我的个性,那点小小的感激还未泛滥就立刻消匿无踪。
  “风和日丽你不出来,半夜三更倒像个游魂似的杵着。”
  苏离回过头,只匆匆瞥了一眼就继续盯着江面,锦蓝靠近栏杆,他存心找些话来说,以便摘除晚饭时种下的恶果,“该不会是想跳下去吧?”
  “如果跳下去能安然逃出你的掌控,我会考虑。”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顺,只是用词激怒了锦蓝,“你就这么不想对着我?”
  “你又何尝想对着我?”本来还有一丝怨气,真正到了嘴边却只剩无奈,“在你眼里我即便不是为虎作伥的帮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你到底要我怎样?将我母亲的血书置之不理来相信你?”这点苏离也说不清楚,对她来说最大的矛盾就是无法质疑锦隆或是萧让之中的任何一个。她的沉默给了锦蓝冷笑的理由,“看来我母亲拉拢人的手段始终不如某些人高明。”
  苏离无奈,只得抬起眼轻轻说:“你就相信我一回,好吗?”
  那一眼比春日江面上的波光还要柔亮,锦蓝心中突动,却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这个我自己会查。”
  “你让我去见江寄水,锦隆说他多少知道五侯府的内幕,我定然设法问出你父母被害的真相。”
  锦蓝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苏离在锦国呆了七年,对都城,尤其是皇室了如指掌,以她的智谋见识如果有心告密,回去容王身边无疑是纵虎归山。他专注于各种假设,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反复过几次,苏离在默等他一个答复的同时也静静凝望着他们一同映在江面上的灰色暗影,月色不是很好,天上那只玉盘时不时隐匿云端,偶尔露脸也总像蒙了一层薄纱般模糊,仿佛二人多年来的关系,总在明朗的前一刻又入死巷。
  “你若是骗我——”如果这是一个誓言那么注定没有相对的惩罚,如果这是一个赌局那便没有任何可以匹配的赌注。苏离凝视锦蓝双眼半晌,微微笑道:“我以性命起誓,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锦蓝转过脸来深深睨她,似乎想要把她从外到里看个通透。苏离不避不闪地坦然迎视这种半是审读半是托付的目光,自己都没有发现泪水慢慢盈润了整个眼眶。江风本是无心地玩弄他们的衣袍,不知不觉间就随着夜深越发疾利起来,锦蓝目光垂下,忽然轻叹一声,解下身上披风打在胸前的结,“江南就留到下次再去吧,等有一天我们都放下家国天下的时候。”
  苏离缩进他张开来的丝缎披风中,不能不说是带着贪恋的心情,“那个时候,不管江南还是归梦湖,我们都一起去。”
  锦蓝的手指在这句话中忽然一颤,披风逃开了他的股掌飘然飞出,仿佛一只瞬间张开翅膀的玄色巨鸟,直扑天际。
  苏离倚靠在锦蓝身前,怔怔看着它在尽力翻飞后,无声地跌落水面,那一幕像极了折翼的鸟儿,以致于两个人都愣住了,忘了江风肆虐,夜凉入骨,也忘了沉沉的暮色中,究竟身处何地。
第二卷 锦灰 六 兵变
  苏离来到圣国的都城长干时,夏季正悄然拉开幕布。阔别了七年的街道,一切都还是那般繁华如梦。
  长干的夏天雨水不多,却很有些脾气,盼着它来时它不肯露面,满街人走得兴高采烈时它却要攻人一个措手不及。行人纷纷抱头窜向附近屋檐,苏离身上瞬间淋了个透湿,却迟迟不能上前去叩响那扇墨漆乌木门。
  门后的世界,不一定还是她所熟知的那个。
  但仔细想来,如今她与长干的联系,也就只剩这一幢屋子了。精明如容王不会不考虑到这点,日后她若回到圣国,必定来这处曾经住过些时日的宅子。苏离思忖到最后,终于决定上前拍门,孰料才踏上一级台阶,那门就自动向后退去,自里头走出来两个翠衫女子,苏离一怔,那两人也看见了她,短愣之后竟是不假思索地尖叫一声,然后扑上来拉住她的袖子。苏离定睛仔细看去,其中一人竟是碧憔。
  “小姐是何时回来的?就你一人吗?”碧憔急忙撑开伞,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收起来,拉着苏离往里走,“什么都不必说,赶紧换下这身湿衣服,画儿,快去烧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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