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54章


  苏离看那叫画儿的女子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在记忆的哪个角落。那画儿看着她却是满眼欢喜之色,一边答应着一边扭身顺着小径跑了。
  “这宅子是王爷吩咐留下的,六年来我一直在照管,我就知道有朝一日小姐还会回来。”
  碧憔亲自兑好了热水,一勺一勺地注进木桶里。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苏离靠在桶沿边上玩着水,湿漉漉的眼睫低垂着没有抬起。
  “因为圣国是你的祖国啊。”碧憔轻轻说。
  苏离翻过身,改靠为趴,声音也模糊不清:“可我当初走的时候,心底里并没有打算回来。”
  “但你毕竟还是回来了。”碧憔说,手上动作停了一停又继续下去,“你拿到悖妄天行律了吗?”
  “拿到了。”苏离淡淡开口,“你何时能带我去见容王?”
  “这两天不行,王爷和皇帝前阵子去了近郊狩猎,最近又有一场祭天,现在朝堂内外忙得人仰马翻,总之我会尽快安排。”碧憔顿了顿,换上温柔语气道,“连日赶路难道不乏?先休息几日吧,你七年没回来了,这长干城里增加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明天我陪你去赏玩。”
  第二天苏离早早起身,正在穿衣时门就轻轻响了两声,苏离微微一怔,“进来。”
  一个女子应声推门跨入,来到床榻前一边挽起垂帘一边开口说话,声音温婉:“小姐这么早就起身了?”
  苏离细细看她的眉眼,依然不放弃在脑海中寻找着与之匹配的记忆:“画儿,我们以前见过吗?”
  画儿一愣,随之笑了,“小姐贵人多忘事。您初来第一天,先赏过我银子,后来又赏了我糕点。”
  她这么一说,苏离猛地记了起来,“原来是你啊,当初碧憔不是把你调去别的地方了吗?”她一直以为画儿被支走是因为她是皇后的人,既然如此容王怎么会再收留她?
  “这也是机缘巧合。我在宫里稀里糊涂惹上一些是非,罪不致死,却也因此被逐了出来,流落街头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座宅子外面来,我想是因为自己从小孤苦伶仃,受人白眼,只有在这里感受过一丝人情冷暖吧。我苦苦哀求碧憔姐让我留下,说什么都愿意做,她看我可怜也就答应了下来。”
  这样说来,她仍然不算是容王一脉的,“你可有见过碧憔口中的容王?”
  “没有,听说那是一位很了不得的人物,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见得着呢。”画儿替苏离绾好了发髻,“小姐会在这里长住吗?”
  苏离微微一怔,不知道该怎样答她,犹豫一番还是说了实话:“我想不会。我的家乡在江南的宛离,我最后终是要回去那里的。”铜陵镜里画儿的面容模糊,不知是怅然失落还是习以为常,“画儿,你的家乡呢?”
  “我跟小姐是一南一北。”画儿乖巧地答,“我生在北方的采乌镇。”
  “不想回去吗?”
  “自小就离开了,并无太深眷恋。”
  画儿退后两步,忽然跪下来道:“小姐如果打算回家乡,带上画儿一起可好?我什么都能做!”
  苏离愣了愣,想要扶她却又伸不出手,只能无奈道:“你跟着我有什么用,等离开长干,我就是庶民,甚至于戴罪之身,别说养活你,连最起码的安全都给不了。”
  画儿跪在地上说:“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宫廷市井到处都是险恶人心,吃人不眨眼,如今除了小姐我谁也信不过。”
  苏离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去,可看来也是少不了波折的,“你起来吧,我如果能安然归隐,一定会带上你。”
  二人说到这里,碧憔就推门进来了,“小姐昨晚睡得好吗?池塘里那些青蛙叫了一宿,我还担心吵着了你。”画儿鞠了一鞠快步走出去,苏离仿佛看出些端倪来,却压下不说,只对着碧憔微微笑道:“你昨天说要带我去看什么新鲜玩意儿?”
  芙蓉居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苏离拣一张桌子坐了,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听说今年的祭天,规模较以往要大许多,平民百姓看个热闹,那些达官贵人则盼着从中捞些好处。”碧憔点了一壶白茶,一些招牌小点,苏离仍是漫不经心望住街中央某一点。
  “为什么今年的祭天要隆重许多?”
  “因为被扣留圣皇太子熙瑞终于归国了啊。”碧憔有些惊讶,“小姐在锦国久居多年,竟不知这件事吗?”
  “喔。”苏离应了一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比如第一次看见婴孩时的熙瑞,比如自己刺死他生母的那一幕,比如和他有同样命运的锦蓝……最后浮上心头的那个名字就像一根细细的刺,制造出微不足道却绵延深长的疼。
  真正的熙瑞此刻应当在督护府里和林芷薇呆在一起才是。这一场盛大的祭天祈福仪式,也只能由替身来承接。想到他的命运,说不清是幸还是哀,苏离收回紊乱思绪,淡淡呷了口茶水问:“那想要捞一笔的达官贵人,又是怎么回事?”
  “圣皇颁令天下,凡于此事有功者官进三阶,有过者死了的不算,还活着的也就这么赦了。圣旨一颁,忙着攀关系的人还不接踵而来?哪怕沾个边也是好的。”苏离冷冷一笑,若他们最终发觉这是个冒牌货,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碧憔接着说:“皇上把这事交给了容王全权办理,弄得这阵子王爷连吃住都在宫里。”
  苏离不再纠缠这件事,换了个话题说:“画儿是谁?为什么这么大的宅子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住?”
  碧憔笑了笑说:“原本还只有我一个人呢,画儿她是中途被我收留的。”
  苏离觉得奇怪,“家宅这么大,只有你们两个女子住着,难道外人不觉得奇怪?容王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吧?”
  碧憔轻描淡写地说:“人多嘴杂,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担心。”
  苏离一个寒战,什么都明白了,画儿一定是无意中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日夜害怕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一见到她就忍不住跪下来哀求。
  既是人命关天,那便不宜拖延,只要把她带离,锦蓝应该能有个妥善的处置,主意打定,苏离委婉说:“现在我回来,身上带着重要的物品,你也知道画儿是外人,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还让她来服侍我,快点遣走吧。”
  碧憔却淡淡笑了下,“什么都不知道却也未必然吧,总之这丫头没有你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苏离蹙起了眉,“一个丫头还能坏事吗?你现在要着手的是早日让我和容王见面。”
  碧憔目光一转,落在她脸上,忽而漾出笑容说:“知道啦知道啦,我尽力就是。”
  当晚碧憔便轻装出去了一趟,苏离趁机把画儿叫到身边,给了她一封信函,“你拿着它去城南的定巢巷,整条巷子只有一户住家,朱漆大门很好找的,什么东西也不要收拾,他们自会给你准备。”
  画儿怔怔问:“那小姐你呢?”
  苏离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原本想从中斡旋一下,正大光明带你走,可是听碧憔口气,你是一天也不能多呆了,快走。”
  画儿从苏离手中接了信函,迟疑着不肯迈步。
  苏离怒道:“你再婆婆妈妈,我不管你了!”
  画儿这才含泪跪下给她磕了两个头说:“不知道这事帮不帮得上小姐,前阵子我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说新近归国的那个圣皇太子其实是假的!有些人意图利用这点在祭天祈福仪式上发动军变,他们就在西角那间屋子里商议的,我本来睡下了,可阴差阳错的竟半夜爬起来了……现在想来还害怕得很,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苏离也越听越惊,越听越疑。锦隆当时信心在握地说过江寄水绝不会为难这个傀儡,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他没有料到的变数?按理说杀了假太子,必定还要迎回那个真的,这样劳师动众,对容王根本一点好处都没有。种种疑虑猜思绞乱成一团,正满腹不解,忽然墙外传来更夫悠长报更声,苏离一惊,事不宜迟,赶紧打发画儿走了,一个人来到西角的那间屋子思索究竟。
  碧憔大约是三更时回来的,见苏离还没睡下,不由一怔。苏离端坐在厅堂内,面前一盏昏灯,她放下手上茶盏,抬眼望过来,碧憔挤出一丝笑容,“怎么还不睡下?画儿呢?”
  “我把她打发走了,有些话不方便让她听见。”苏离静静地指一指邻座,“你坐下吧。”
  碧憔落座,苏离为她斟上一杯茶,“老实说,容王最近在忙什么?”
  “祭天的事。”碧憔神色忽然镇定下来,淡淡回答。
  “祭天仪式,还是兵变?”苏离一字一句地问,碧憔倏然望向她,苏离说:“我想不通,容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他并无好处。”
  碧憔冷冷道:“我不需要知道缘由,我只需要做一个去执行的人。”
  苏离凝视她半晌,慢慢道:“要我来说,兵变是假,太子的真伪并不足以撼动容王手中所握实权,所以那些密谋者要推翻的不是太子,是容王才对。”
  碧憔听得一怔,“可他们都是容王的人啊……难道是内贼?”
  “这群人来历如何我不知道,容王拿兵变试探他们,等罪证确凿就一一落案入狱,你即便不是这宅子的主人也在里面住了许多时日,到时候免不了被牵连,要及早做好抽身的准备。”
  碧憔淡淡一笑,“我不在乎。如果牺牲我可以让王爷把这些别有居心的人铲除,我何乐不为?”
  苏离愣住,转而又急又怒,简直不知该说她什么好,碧憔的忠贞早在锦国时她就领教过一二,这些豁出性命去只为成全他人的死士,旁人即使有心相救,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不值一提甚至屈辱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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