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谁知刚刚还一脸冷漠的延宗忽然咧开了嘴，眼微弯：“我又要多一个小侄子了是吧！”
  若藜跟小荔枝反应过来，都暗暗长舒一口气，若藜望着延宗，点点头。
  延宗看着她雪白的颈，乐了：“哈哈，四嫂你怎么戴那么丑的颈珠？”
  若藜白了他一眼：“这是你四哥的眼光，谁让他看着喜欢。”
  “真的很丑……”延宗要去摘，若藜不许，两人吵吵闹闹，其间延宗瞥了小荔枝一眼，看她正在一旁不爽，心里十分得意。
  “你四嫂还怀有身孕，别没大没小的。”孝琬制止延宗，当时在旧邸他早就看出来长恭对那个小梨姑娘有意思，现在她阴差阳错成了长恭的妃子，他也为长恭高兴，不想深究。
  若藜才反应过来，开始装虚弱。
  
  过了子时，孝瑜依旧没有回来，此时的宋太妃望着夜空，乌云覆月，不安击打着她的心房。
  她来到大厅，从怀中掏出孝瑜留下的书信，递给孝琬：“这是你们大哥留下来的，说过了子时便将这封信交给你们。”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大厅中的人心皆悬起，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孝琬拆开来，上书：
  “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以大齐江山为重，勿念。兄孝瑜笔。”
  “大哥写了什么？”孝珩上前问，看到了信上之字，亦惊。
  “我要进宫。”孝琬揉皱了那团书信，冲出门外，却马上站住。
  他看到长恭进来了，身后跟着辆马车，几个人下来，抬着竹架，竹架上白色绸布覆着一个人。
  孝琬看长恭眼神空洞，愣愣地上前，掀开素布，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
  “大哥！”恸哭之音响彻云霄。
  孝珩他们也已经出来，看着庭院中的尸首，心如刀绞。宋太妃昏了过去，被延宗跟小荔枝扶住。
  若藜上前去握长恭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浑身也已经湿透。
  “长恭发生了什么事？大哥怎么死的？”跪倒在竹席边的孝琬仰头问长恭。
  长恭无言，身后下人回道：“皇上赐河南王好几十杯酒，派人送河南王回来的路上，河南王不小心落水，兰陵王把他捞上来时已经……”
  听了那个下人的话，若藜感觉到长恭的手在颤抖，只是依旧一言不发，她再次握紧，低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仰头看他的脸，却发现他眼角不曾有泪。
  孝琬恨恨起身：“我要去找高湛讨个说法！”
  他跑出去，若藜在身后喊：“三哥，别去！”
  已然来不及了，若藜想去追，但长恭忽然昏倒。
  不知是因为在水里太久，又经过寒风侵袭，还是心里压抑的东西太多，长恭昏倒在她怀中。
  若藜扶住他，看了一眼芷菡，可芷菡回避了她的眼神。虽然她的眼神中带着担心，她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没有一丝要追出去的意思。
  若藜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无暇去管了。
  延宗亦要去进宫向皇上讨说法，被孝珩跟小荔枝阻止，孝珩道：“这里已经够乱了，先把二娘送进屋再说。”
  孝琬来到皇宫之中，侍卫们看他怒气冲冲，无人敢拦。他来到后花园，看到高湛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席间觥筹交错，俨然还无人知道大哥已死的消息。
  “皇上，你为什么要杀我大哥！”孝琬指着他大骂。
  高湛一个激灵似清醒一些：“你说什么？”
  全场安静下来，席间正在跟一个官员调笑的宫女还不知好歹地说着，被那个官员捂住了嘴。
  “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大哥？！”孝琬直接质问他。
  “皇上，河间王他醉了，您也累了，我们送你回去。”和士开见状附到高湛耳边说道，示意胡皇后也赶紧上前来扶。
  “朕真的累了……”今日之事恍如一梦，他只觉耳边嗡嗡声响，“这一定是在做梦。”
  他呢喃着，被扶走。
  孝琬看他离去，大哭而出，整个宴席俨然成了一场闹剧。
  
  兰陵王府
  孝珩送若藜跟长恭回到府中。安置好长恭后，若藜送孝珩出门，天微亮，最后的星光悄然隐匿，整座城准备迎接曙光。
  两人来到门外，孝珩转身，低头，没有去看若藜：“你回去照看长恭吧。”
  若藜点头，忽听他又说：“还有……”
  若藜抬头看他，他黑亮的眸子闪躲开：“你怀有身孕，照顾好自己……跟孩子。”
  若藜接着点头：“多谢二哥关心。”
  两人再无话说，孝珩离开，身后是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徒留一片荒芜。
  回到房内，若藜帮长恭褪去衣物，换了一件干衣服。看着长恭睡梦中依旧无法舒展的眉，她心里也压着一团难以抑制的痛：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她觉得长恭离她越来越远，于是伸出手去，触摸他冰凉的脸。
  他们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太过辛苦，刚回到朝廷，便发生了这样的事。长恭现在应该很痛苦吧，以他的性格，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从他采回霜霰花的那一刻起，他便将自己全部封闭起来了。
  晨风愁起绿波间，而今与韶光共憔悴，往事不堪回首。
  她起身，去收拾行囊，她要陪长恭离开这伤心地。
  长恭醒来，似乎忘了昨晚之事，洗漱之后走出房门，看若藜一身男装，不禁好奇：“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走吧。”
  “去哪？”
  “去你的封地。”若藜笑道，“怎么，不愿意？”
  长恭摇头：“正有此意。”
  他太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了。在这里，他像竹子一样一截截被打乱。
  
  广宁王府
  长恭离开邺城去封地兰陵的消息传来，孝珩叫来他的谋士尉相愿，吩咐道：
  “尉先生，我还有公务在身，麻烦您帮我跑一趟兰陵，去助我四弟一臂之力。”
  “属下领命。”年轻的儒雅男子抬起头来，问道，“可属下并没有见过兰陵王，如何去找？”
  “我曾画过他，你跟我来，我去拿他的画像。”
  “嗯，二公子丹青绝妙天下皆知，有了画像一定不会认错。”相愿点头，孝珩笑笑。
  离开梨花飘摇的庭院，孝珩领相愿到书房之中，打开书房，相愿看到墙壁上挂着各种画，栩栩如生。
  尤其是墙壁上的一只苍鹰，恐怕野兔见了都要绕道而窜。
  然而最吸引他注意的，是其中一幅少女的画像，画中少女身着紫衣，戴着鹅黄色面纱，在落樱飘摇中起舞，翩若惊鸿，宛如仙子。
  “找到了。”孝珩的声音传来，转移了相愿的注意力。
  相愿走过去，双手接过长恭的画像，打开来看，啧啧称赞：“兰陵王果然比传说中更俊美，真难想象在战场上如何能威慑住敌人！”
  “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这么说。”孝珩笑了，“后果很严重。”
  相愿点头，跟孝珩告辞，孝珩忽似想到什么，交代道：
  “还有，弟妹她怀有身孕，要提醒长恭好好照顾她。”
  “属下明白。”
美人如斯（上）
  兰陵
  长恭跟若藜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现在还不想去太守为他们腾出来的王府。
  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能这么浪费？
  街头小贩在吆喝着，什么糖炒栗子、糖人儿、糖葫芦……
  若藜瞧着热闹，好久没有来到这繁华闹市中，吵吵着要买东买西，长恭还是跟她保持着距离。
  她凑上去，长恭便说：“想买什么就买吧，我的俸禄养得起你。”
  “没意思……”若藜撇过头去。
  忽而看到一个米店，若藜对长恭讲：“大将军，你在战场上英勇无比，对得起将军的名号，可你也是个王爷，可懂得治理一方百姓？”
  长恭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感到好笑，却笑不出来，只冷冷道：“愿闻其详。”
  “我义父常说，要看一个地方的百姓是否真的安居乐业，就要看这个地方的米价。”
  长恭点头：“粟米是粮食，不可或缺，它的交易确实关系民生。”
  若藜提议：“我们去问问米价？”
  “好。”
  两人一同去找米店，看到其中一个米店里有许多袋大米，整整齐齐排在货架上，看来今年又是丰收年。
  “老板，这米什么价儿？”
  米店老板看他们衣着不俗，一脸讨好地上前问道：“两位可是郑老爷的亲信？”
  若藜跟长恭面面相觑，摇头：“不是那个郑老爷的亲信便不能买米了吗？”
  米店老板敛起笑意，眼睛仿佛长到了头顶上，傲气地说道：“当然，我们的米已经被郑老爷定了。”
  他指着门外的招牌：“看，我们米店马上要换郑家的招牌了。”
  “那个郑老爷是谁？”长恭问他。
  老板仔细打量着长恭，说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竟然不知道郑璟郑老爷，他可是兰陵这地儿的首富。”
  “算了长恭，我们去别处问吧。”若藜欲拉走他。
  “两位公子，别处估计早被郑老爷收走了，兰陵所有的米店现在都不做生意。”
  “那百姓吃什么？”
  “实不相瞒，现在百姓都还有吃的，不会知道，郑老爷得到消息，说今夏朝廷会大量征粮，到时候粮食就短缺了，那时他垄断了全兰陵城的粮食，肯定能大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