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曲尽

第60章


  宇文邕忽而笑了,朦胧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向她走去,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若藜越发不安,强迫自己冷静。
  “都将向朕俯首称臣的人,你觉得朕会怕吗?”
  若藜从榻上起身,直视他深沉的眸子,“你野心倒不小,哼,对自己的臣子都怕成那幅德行!”
  宇文邕稍一愣神,忽而点点头,“是啊,朕怕他,但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朕手里。”
  若藜冷笑,果然,他早就酝酿着除掉宇文护了,也对,宫廷斗争中毫无亲情可言,宇文护可以杀他的兄长,自然也可以杀他,他的自保行为无可厚非,可她还是不懂——明明都是同族的亲人,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权利,果然是人人想往的仙药。
  为了它,可以割舍了亲情、爱情、友情——她认为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高洋是冷血的,可他毕竟爱护自己的妻儿,只是他驾崩后李祖娥的下场令人唏嘘——
  高湛逼自己嫂子与他私通,并以她的儿子要挟,夜夜宿在李后所居的昭信宫。在高洋死后,李祖娥居然又怀孕了。她与高洋的儿子——太原王高绍德进宫见母亲,李祖娥觉得自己没脸见他,推辞,结果被一声质问震痛心房:“儿子岂能不知?——母亲你肚子大了,所以才不敢出来见儿子!”
  “父皇驾崩那么久了,母亲你的肚子怎么就大了?”儿子的声音满是讽刺。
  李祖娥惭愧,生下女儿却不养着,很快那个女婴就夭折了。高湛一怒之下用刀环筑击高绍德,直到死亡——
  他要告诉李祖娥——你杀了我的女儿,我就杀了你的儿子。
  李祖娥悲恸欲绝,高湛更加愤怒,将她脱光了鞭打她,最后用绢囊盛着鲜血淋漓的她投到渠水中。
  她还是活了下来,苏醒后被送到妙胜寺出家为尼。 
  高洋用半生的荒唐换屈辱的遗忘,终也没保护好妻儿。
  高湛是绝情的,血脉相连的侄子都被他杀死,若藜听长恭说过大哥跟九叔从小一起长大,最终却敌不过一句谗言……
  陈蒨是捉摸不透的,当初章太后力排众议推他受禅,二人情同母子,如今他却害死陈昌——太后朝思暮想的亲生儿子;开国元勋侯安都没逃脱鸟尽弓藏的命运……他是承接了义父的遗志,恭俭以御身,勤劳以济物,心却慢慢地变了……
  而宇文邕,太复杂——他是冷血的,却给了她温暖;他是绝情的,却给了她所有的爱护;他是捉摸不透的,在她面前却如此坦诚……
  他在一点点地侵蚀她,要她无法抗拒。
  “放我走。”她低声说。
  “你昏迷了那么久。”他墨色眸子深不见底,冻结了所有空间,“该发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他想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你——”若藜讶异地抬头,如历棒喝——她真的昏迷很久了吗?为什么她的衣物好像没有被动过的样子?
  门外一声通传打破了沉寂——
  “皇上,齐国公求见。”
  齐国公便是宇文邕的五弟宇文宪,宇文邕诧异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到,不过还是掌了灯命他进来,与宇文宪同来的还有一个貌美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看到若藜诧异地睁圆了杏目,若藜又何尝不惊讶——小怜?她没有死?看到小怜紧张兮兮地向自己摇头,她选择缄口。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宇文邕问他们。
  “还不是为了躲宇文护的耳目。”宇文宪耸耸肩,“皇兄,你有什么计划吗?”
  宇文邕看了一眼若藜,点头:“当然有,这次我们与突厥联手,一定要叫伪齐全军覆灭!”
  若藜眉头凝得更紧,这次周国与突厥联手伐齐,长恭一定会上战场的,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宇文邕与宇文宪去御书房商讨具体地计划,留冯小怜在宫里陪若藜。
  “小怜,你怎么到了长安?你是怎么认识的宇文宪?”若藜拉起小怜的手问她。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小怜恨恨地想,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容,“公主,我慢慢讲给你听——那时筏子顺着倒淌河流到长安,在河畔的石上搁浅,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活过来了。那时只想活下去,就偷东西,被人打,所幸被齐国公救下,现在一直在他身边伺候他。”
  小怜回首往事,字字带恨,说出口却很轻——这个虚伪的女人,她能理解自己所受的苦吗?
  “对不起。”若藜真心道歉,是她回来晚了,才使小怜受了那么多苦。
  对不起,对不起能换回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正德王眼中也只看得到你……
  小怜越想越恨,所幸宇文宪待她不错,她现在只想好好待在他身边。
  面前这个女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没事的。”小怜将笑容挂到脸上,没了四年前的纯真,却更加动人。
  “对了公主,天快亮了饿了吧,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小怜乖巧地问她,还没等她答应便出去了,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碗赤豆羹。
  “来,公主趁热吃了吧。”小怜笑意盈盈地端着上前,隐藏了心里的忐忑。
  若藜笑着接过赤豆羹,没想到在北方皇宫里还能吃到这家乡美味,她拿起梨木勺,小怜紧张地看着勺子快要碰到她的唇,门突然打开。
  若藜吃惊地抬头,放下了勺子,看到来者竟是突厥公主——不,她现在应该是周国皇后了吧。
  “郑姑娘,趁皇上不在,你快走吧。”云罗说完看了小怜一眼,带着警告的语气说,“你别想耍什么花样,敢跟皇上说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小怜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若藜替她解释,“我与小怜相识,她不会害我的。”说完不解地望着云罗,“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云罗神情复杂地一笑,“我只是不想让长恭有遗憾。”
  若藜回想起她与长恭的过节,不解为什么她突然开始关心起长恭,莫非——她也喜欢长恭?云罗似乎看出若藜在想什么,轻笑出声,“你不要误会,长恭他,是我的亲人。”
  “亲人?”
  “对,最陌生的亲人。”
  云罗长出一口气,扫清了蒙尘的心——一切都该放下了。
  若藜还是有些担心,“皇上没有派人把守着我吗?”
  云罗微微一笑,“把守之人是杨坚,他父亲杨忠出师不利,消息还没有传到皇上那里,被我无意间知道了——杨坚求我向皇上说情,我便以放你出去作交换,他同意了。”
  “多谢你了。”若藜充满了感激,她望了一眼小怜,“小怜,你跟我一起走吧。”
  小怜摇头,若藜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但想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也不多留,只是说了几句告别珍重的话,便与云罗一起离开了。
  她们离开后小怜恨恨地将赤豆羹打翻,一只小白鼠蹿上前去享用着这美味,突然吱吱尖声叫起来,立刻暴毙。
第一场雪
  北方迎来了第一场雪,晶莹的白雪漫天飞舞,天地唯余苍茫。庭中梅几树,竹几株,皆成琼枝。碧瓦朱甍覆了一层雪白,宫檐下吊着的琉璃冰剔透、无暇,大雪装饰着朴实无华的宫殿,萦空雾转,凝阶花积。
  杨坚让若藜化装成向宫里送食材的菜农,护送她出宫,路上不巧与李娥姿遇到。
  李娥姿正带着皇子宇文赟从巷口的拐角处经过,宇文赟年幼淘气,走路不老实,又加上路滑,正撞到了若藜身上。若藜忙躲开,扶住这个孩子。李娥姿走上前去,看清了若藜的模样后不禁愣神——这个菜农怎长得如此清秀?
  她的目光掠过若藜的耳朵,看到她耳上的明月琉璃耳珰——她是个女子?李娥姿大惊,这些杨坚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还是他们已经串通好了?这个女子生得如此绝色,莫非她是皇上新带进宫的那个姑娘?——她买通了宇文邕身边的宫女,知道皇上曾出宫带回来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一直昏迷不醒,皇上衣不解带在她身旁照顾,竟憔悴不少。
  李娥姿已经猜个大概,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谢了若藜就离开了。看他们离开,李娥姿让儿子先回去,望着儿子匆匆跑走的背影,李娥姿轻咬嘴唇,面露悲意——孩子,娘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杨坚送若藜出宫之后若藜谢别他,杨坚不仅状貌瑰伟,人也厚道,颇有气量,“郑姑娘不必谢在下,在下只是想帮皇后娘娘的忙。不瞒你说,我也是有求于她。”
  若藜微微一笑,“不管怎样你都帮了我一个大忙,来日有机会再谢过吧。告辞。”
  杨坚微颔告辞,返回皇宫。刚进宫门就被一个身披绒袍的女子拦住去路,杨坚认出那个女子就是刚刚碰到的大皇子的母妃,忙向她行礼。
  李娥姿却板起了脸,冷冷道,“杨坚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放走了皇上下令幽禁之人!”
  杨坚心底暗暗打鼓,表面上却波澜不惊,“臣不知道娘娘言下何意。”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李娥姿秀美的脸此时渐渐苍白,如漫天飞雪,声音飘在空中,“本宫问你,可是皇后指使你这么做的?”
  杨坚不言,李娥姿冷笑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竟联起手来欺瞒圣上!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杨坚依旧丝毫不惧,反过来质问她,“娘娘您的胆子比我大吧——竟然敢在皇上身边安插眼线!”
  “你——”李娥姿看着他没有丝毫畏惧的眼神,再无话说,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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