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第47章


  一手轻轻扶在门框上,我听见身后惠娥紧张的喘息声。高延生从屋里望见了我,连忙趋步出来。
  “娘娘来了,快进来吧。”他望着我道。我很庆幸自己还能从他脸上看到关心的神情。
  我轻轻点头,缓步步入。
  “娘娘一人进殿就行了,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高延生止住了欲跟进的惠娥。
  我走得很慢,很慢。
  今日的朝露殿门窗紧闭,压抑得昏沉。远远望见高座上的皇帝,灯光映在他的鞋尖上,将他的脸隐在了阴暗中。我微微打了个激灵,飞快低下头去。请了安,皇帝依旧一言不发,高延生从后面上来,引着我去一旁入座。坐下后我暗暗舒了口气,这才发觉已有人先我一步到了——汝威王此刻正低着头坐在我对面的阴影里。
  等了很久,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姐。
  她穿着白色的囚衣,衣服虽然干净,但依然能隐约窥到她身上的淤痕。姐面如死灰,目光飘忽得有些呆滞,嘴唇泛着青紫,下面还有一排狠狠咬过的痕迹。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憔悴的模样,不禁一阵心寒。
  该行的礼行了,宗正寺卿姚凡正拖着声音将那些早已审问过千万遍的陈词再次搬上公堂。姐的回答毫无生气,空洞而麻木。待对质完毕,大殿里陷入了沉寂,压抑的气氛犹如枷锁,紧紧扣住每个人的咽喉。
  “还有谁有话说?”冷不丁,皇帝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却不敢出这个风头。
  “没人要说?”皇帝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既然如此,那……”
  “父皇且慢。”汝威王忽然上前一步道,“儿臣有话。”
  “说。”
  汝威王得到允许,又向前迈了几步走到大殿中央:“儿臣方才细细一想,若言丽妃有意谋害太后,实在说不通。儿臣以为疑点有三,那日儿臣去到万寿宫,太后正用着丽妃送去的糕点,于是也叫儿臣一同品尝,而时至今日,儿臣的身体依然十分健康,一点毛病也没有,此其一;皇宫规戒森严,但凡互赠吃食,皆有严格审查,尤其是太后的万寿宫。因此儿臣以为丽妃的点心没道理有问题而入得了太后之口,此其二;出事时,满院太医无人言太后之症是中毒所致,而事后却又认定乃毒药所害,前后差别之大,此其三。再言丽妃素与太后相善,其娘家更是与太后感情甚笃,太后时常夸奖丽妃,想来丽妃在宫里应该不少受到太后的关怀拂照,这样她便没有伤害太后的理由。如此看来,那盘出了问题的点心才是最有问题之所在,望父皇明察,也望宗正大人仔细分辨,莫教表象蒙蔽双眼,坏了一世英名,毁了无辜一门,却让真凶逍遥法外,皇祖母在天之灵不得安。”
  汝威王说完深深躬拜,弯腰垂头等待皇帝答复。我从后侧望去,只见他几缕散下的发丝微微拂动,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好了,朕知道了,都回去吧。”良久皇帝徐徐起身。
  高延生急忙跟上,又望了望下面,小声提醒道:“皇上,那丽妃是……”
  “先带回宗正寺,这案子还要慢慢审。”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是跟着汝威王身后走出朝露殿的,等走下台阶,他忽然止步,我也急忙站定。他微微回过身子,俊朗的面孔被暖阳一镀更添几分温柔。我望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而他也只是满含深意地凝视了我片刻,默然转身离去。
  “娘娘,”身后响起了个冷冰冰的声音,“您该回宫了。”
  “丘领班还真是一丝不苟啊。”我幽幽地叹了一声,他没接话。
  
  微开的窗缝里不时钻进凉风,我揉了揉手臂,紧了紧披肩。
  “娘娘,香汤水备好了。”流云敲敲门。
  “我这就去。”
  我随流云来到沐浴的玲珑阁,她麻利地为我宽下外衣,正欲解开中衣,我微微摇了摇头,她便乖顺地止了动作,合了门退出。
  桶是松木的,注了热水便腾起一室松香,我凝视着徐徐弥散的白烟,不由自主地照着木桶轻轻踢了几脚。几日前,还是清汤碧玉,金凤龙头汩汩涌泉,时令鲜花铺满水池,弥散的馨香雾气萦绕着,人还未入水却已微醉了。
  推开窗,凉风得了空儿便争先恐后地灌入,惊得那雾气一阵缭乱。我拎了袖袍探入水中,微微搅着。
  究竟是这夜凉如水,还是这水凉如夜呢……
  
  “许太医,这一连七八天了,我们娘娘的病一点儿起色也没有,是不是你开的方子有问题啊?”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也不打听打听,现在整个太医院,还有谁敢来这未央宫呢?也就许某人我,好心惦记着你们娘娘。这倒好,你反疑心我,真是狗咬吕洞宾……”
  我朦胧中醒来,就听见外面的吵闹,流云声音清脆带着急,许太医的音调却是阴阳怪气的。
  “那林太医呢?他也不愿来吗?”
  “林太医?姑奶奶你识点识务吧!人家林太医现在可是琪妃娘娘跟前红人儿,谁有空搭理你?”
  “这……”
  “够了,流云!”两人之间忽然响起惠娥的斥责,我倒是甚少听她训人,这下也十分好奇,  “许太医好心来瞧病,看你把人急的,还不快道歉!”
  “还是惠姑姑讲道理,这妮子年轻,我这老头子就不计较了,不过到底是娘娘跟前的人,姑姑您可得好生管教啊。”
  “这是自然。”惠娥轻轻笑了两声,顿了顿,“许太医可走好啊。”
  “哟哟哟,姑姑客气啦。”我听着许太医怪气的声音忽然变得明朗,心知惠娥又给他塞了好处。
  不久惠娥就走了进来,为我掖掖被子,发觉我已经醒了,便关切地问寒问暖,是否想吃想喝?我摇着头,露出个惨淡的笑容,她心疼地叹了口气。
  “阿惠,去把廉宝叫来。”
  惠娥得了吩咐,又为我掖了掖被子便去了。
  很快,廉宝就到了,他合上门,站在我床头。
  “皇上今早已从西侧门出去了。”他轻轻说着,我点点头,两人便不再作声。
  不一会,有人敲门,我示了示意,廉宝上去开了,流云托着个瓷碗进来。
  “娘娘,药煎好了。”她说着奉上来,我指了指床头,让她先搁着,流云小心翼翼放下碗,叮嘱道,“您可得趁热喝啊!”
  我答应着,她这才合门退下。
  “娘娘,这药您是喝,还是……”廉宝扶着我坐起,眉眼低低地笑。
  我轻轻地端起药盅,把那浓黑的药汁送到唇边,苦涩的滋味立刻呛得我直皱眉头。
  “喝,当然要喝。我……还得留着一条命。”
  
  在我病下的第十日,皇帝终于来看我了。这一来,还带来个人。
  我倚在床头透过半开的窗户,隐隐约约望见一抹明黄走来,龙行虎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这步子不紧不慢,威仪有余却不夹带什么感情,心里隐隐沉了沉。再向后望去,却见一人着黑袍,五短身材,似乎跛了只脚,步履摇晃间还有些跳跃,好不滑稽。
  估摸着他们走到门口了,却久久不见人进来。我心里纳闷,外头倒是一派喧哗。模模糊糊,我只听见些“不能去”“煞气”什么的。接着,就见那道明黄带着众人扬长而去,他走得比来时更快,那滑稽的黑袍人连蹦带跳着才勉强跟上。  
  “阿惠!惠娥!”
  “什么事,小姐?”我叫得凶,惠娥也跑得急。
  “怎么了?陛下来了!他为什么不进来?!”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整个人都坐了起来。
  “小姐……没事没事……”惠娥一面扶我重新靠下,一面解释道,“皇上本来一只脚都跨进来了,却硬生生给那黑衣道士给拉了回去,非说这屋里有煞气,不能进,怕伤了龙体什么的……”
  “道士?”
  “您这几天身体不好,都没和您说,前几天皇上出宫时撞上个道士,非说自己是太白金星下界,除魔化孽什么的。说这皇宫顶上黑星密布,定有什么冤孽蛊秽……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皇上还真信了,把他带回宫……”
  我听着,没再做声,惠娥又继续道:“不过他也真是的,居然叫嚣病人的屋子煞气,这不是摆明了和未央宫对着干么?”
  这天晚上,我很早便睡下了,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待到一觉清醒,已是白日高升,照进一派明媚之色。
  惠娥端药给我,趁机仔细打量着,不一会便皱了眉头。
  “小姐,您今天气色更差了,眼圈都青了……”
  “没事的,昨晚有些失眠罢了。”我宽慰地摇头,“对了,今早上打雷了吗?”
  “没有啊……”惠娥莫名其妙地看了我片刻,似乎是担心我病出了幻听,忽然恍然大悟道,“对了,您说的是那个吧!”
  “那个?”
  “昨儿那道士不是说咱这儿有煞气吗?您倒是不奇怪我当时怎么不生气。”
  “哟,怎么不气了?”
  “因为他呀,一连说了好几个宫的晦气呢!”惠娥说着咯咯笑道,“结果就在半夜里啊,这人居然跑到朱雀门那设台作法,大早上的还放了四个响炮,真是扰人清梦!”
  “谁让我们的皇帝就信这些呢?”见惠娥的衣领有些褶皱,我伸手为她抚平,“早膳可备好了?我老早就饿了呢。”
  惠娥见我肯吃东起,喜得立刻扶我下地洗漱,吩咐人摆好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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