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第48章


我翘着个兰花指,漫不经心地搅着碗里的稀粥。
  窗外,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
《太玺》墨九兮 ˇ其四十七、寒鸦ˇ 最新更新:2010-08-18 20:41:37
  未央宫一片素白的梨花中渐渐胀出点点的粉红。终于到了梨花开,桃枝闹的时节,温吞的琴音就在这片盎然中游荡。
  “有了闲情弹琴,看样子你的病是好了大半啦。”
  “陛下。”弦声戛然而止,我回头望去,皇帝一身暗青的便服,缘着一地馨香徐徐走来。今天他似乎精神甚好,脸上也挂着几分笑意。
  “朕怎么觉得你的琴音不如从前了?”他挨着我坐下,牵过我的手捧在掌心细细端详。
  “久病初愈,只是手上没什么力气罢了。”我说着低低笑了两声。
  “都是朕不好,才让那贱人把你害得这么惨……还有母后……。” 
  我默然无语,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微微摇了摇头。
  宁和十六年,春季三月末。一连作了三天法,闹得整个大宸宫鸡犬不宁的道士终于停了手,一挥拂尘直接把断头台送到了珍澜宫。一群人风风火火冲进宫室,不容分说地将那八十六株樱花树全给砍了。一刀刀下去,生生把薛修媛原本的怒目圆睁,盛气叫嚣砍成了目瞪口呆,失声尖叫。我未能亲眼所见,只听说八十六棵树剖开,竟取出了一千多根细长银针。薛修媛当场傻了眼,四肢无力地瘫倒在地。
  道士禀告皇帝,一千多根针一半向着凤仪宫,一半向着未央宫,只可惜凤仪宫与珍澜宫之间偏偏横着皇太后的万寿宫,虽然不是正向,但是太后毕竟年老体弱,才替皇后挡了些煞气。皇帝听了这番话,震惊得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而皇后却做一片恍然装,说难怪自己近来总犯头风什么的。
  “陛下……这案子现在如何了结呢?”我问。
  “交给宗正寺的姚凡正,由着他去办吧。”皇帝沉沉地叹了口气,“朕不想再过问了。”
  我瞥见他眉宇间迟迟消不去的愁迹,心里也不由自主地随他叹息。毕竟那是与他共枕二十几年,他爱过的女人。
  “陛下……有空不如去菊妍宫看看我姐吧,这次她真的受了不少委屈。”
  “朕会去的,你放心。”
  我点点头,轻轻合上眼睛。微风戏弄着花瓣,散落的蜜粉随意飘落。
  我好累……
  
  皇帝去了菊妍宫,我只身回到寝殿,呆了片刻顿觉百无聊赖,想到今日还没去看过瑞儿,便打算前往南薰殿,熟知刚迈开步子就见流云神色紧张地冲了进来。
  “娘娘。”她压着声音,“汝、汝威王,他硬闯进来……”
  话音未落,那人已然出现,面无表情。
  “流云,你先下去。”我命令道,流云怯怯地望了望汝威王,默默离开。
  “你现在可算是半个待罪之身,还敢到处乱跑?”
  “我只想问你一句。”他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冷冷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你凭什么怀疑我?”我皱起眉头,“你娘种树的时候我人呆在娘家,而她也不会热心到请我的人去赏她的树,哦?”
  “说这么多,你就是不肯说是,还是不是?”
  一句话,我顿觉气氛降至冰点,四周仿佛连空气都是一触即碎。
  “荒谬!”我冷冰冰地一哼,“是你娘施巫术害我病得这么重,还害死了你奶奶,我不追问你,你倒反咬一口……”
  “你怎么病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他瞪圆了眼睛居然怒吼起来,“你一直不肯正面回答,就是心里有鬼!”
  “因为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不是,你也不会相信!你心里早就认定是我了,不是吗!”我也跟着吼了起来,声音尖利得刺耳,“心里有鬼的人是你!”
  声音忽然停了,我们就这么死死盯着对方,胸脯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半晌,他才冷笑一声:  “我是心里有鬼,不然又怎么会一再帮你……”
  “你怎么帮我,我们都心里有数。我答应你护你母亲,难道没有做到吗?连她失宠的时候没有人动她,可她现在得了宠,却自找麻烦……谁也救不了她。”我逐渐平静下来,“你走,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谁也不欠谁的?”汝威王瞪着我又重复了一遍,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刺耳极了。
  他边笑边往外走,那背影在我眼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失魂落魄。很快,人消失了,只留下那讽刺的余音让人心底生寒。
  
  薛氏这案子审得奇快,我的病还未好透便有了结果。一方面是因为所谓的“人赃俱获”,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宗正寺卿的姚姓。皇帝是念旧情的,说就不必连诛了,姚大人一面答应着,一面却上奏一个“私囤兵器,谋逆造反”,前前后后牵扯出了五簇薛姓,统统押上断头台。五族之中,除了琪妃和诸皇嗣,无一幸免。
  姚凡正办事如此狠毒麻利是我始料未及的,刚听到消息时被震惊得头皮发麻,想到之前姐姐也在他手里,不由一阵后怕。而皇帝的表现却十分平静,只是多叹了几口气,便由他去了。
  “……薛修媛像是早就料到了,没什么大反应,许是进了那种地方也就只有认命的份了……倒是琪妃,哭天喊地的,像是得了失心疯……”廉宝细细向我汇报了各人的反应,我听得心里很不平静。
  “你去……不,你不方便,让林太医去牢里探探她。相识一场,也算送她最后一程。”
  “是,奴才这就去办。”
  五族的薛姓究竟有多少人,我不敢去想象。
  
  南薰殿里一阵欢声笑语。我、惠娥、流云、奶娘容围在一起逗瑞儿开心,其乐融融的景象让人想象不到明天就要有几百个人将无辜的死去。
  “娘娘……娘娘?”廉宝走到门口,叫了两声,我望了望他的神色,便走了过去。他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顿觉整颗心狠狠一沉,又迅速浮起。
  “这事我再想想,你先回去歇着吧。”
  又回到瑞儿身边捏着他肉乎乎的小手,心绪却渐渐不在上面。
  三更天的时候,我猛地从床上惊起,四周还是夜的世界。
  皇帝有孝在身,独自宿在长乐宫。我一个人在深夜里面对这偌大的宫室,除了有些害怕,便只剩下心烦意乱。
  此刻我能做的,也只有把脸深深埋在被子里。
  ……
  再一次醒来,天已大亮。我望着窗外耀眼的白光,脑海间闪过一片空白,猛然惊觉,腾地从床上坐起,一边下地一边大叫:“廉宝!廉宝!廉宝!!”
  “娘娘、娘娘,您叫我?”
  “快去!叫林太医把昨天的事情去告诉皇上!”我见他神色迟疑,更加急了,“去啊!”
  廉宝这才又急急冲了出去。我再也没多耽搁,迅速洗漱整理妥帖,匆匆向长乐宫跑去。
  缘着长乐宫花白的石阶跑上,高延生老远望见我正欲迎下,却被我挥袖止住,见我又挥了两下手,他立刻明白,冲我欠了欠身子,转身进殿通报。待我跑到大殿门前,整顿好仪容时,他刚好出来,弓着腰迎我进去。
  “陛下,臣妾来给您请安了。”我一路笑着进殿,撞见皇帝微微蹙起的眉头,我只当无觉。
  “爱妃你来的正好……”皇帝向我招手道,“朕正犯着愁呢。”
  “什么事能让陛下烦忧呢?”我绕至皇帝身后,双手轻轻拢上他的太阳穴。
  “爱妃……林太医今早急急忙忙就来向朕禀报……”他说到此处却突然顿了。
  “太医禀报何事?”我此刻心急如焚,嘴上却还问得温吞。半晌皇帝都未吭气,我只觉心尖腹内如猫抓一般,索性抬头望向林太医,“林太医,你究竟奏了什么事,怎么让陛下如此?”
  林太医作了个揖道:“回娘娘的话,下官一早,是来禀报皇上,待罪的薛修媛有身孕了……”
  终是说出来了,我和着他的话音停下手里的动作。
  “陛下……您打算……”
  “朕不知……”皇帝烦乱地摇摇头,突然一把牵过我的手,“爱妃,你说朕该怎么做?”
  “陛下应该立刻诏她回宫。”我脱口而出。
  “可是她……她蛊乱后宫,甚至还害死了母后……”
  “薛夫人与太后一脉相承,本就是无心……陛下纵是恨她,也要念及她腹中您的血脉啊!”
  “下之……”皇帝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盯着我,“你怎么就不介意……”
  “臣妾不是不介意,只是稚子无辜……臣妾因为两年前的事已经不能再有孩子,所以更加不能眼睁睁看着您的骨肉还未落地就不得不消失!”
  “下之……”皇帝动容地念着我的名字,我却感到时间的压迫。
  “高公公!”我大声喊道,高延生整个人都为之一怔。
  “娘娘?”
  “陛下,您快下旨吧!”我跪倒在他身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衣服上的祥云浮纹都被揉作一团,“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我焦躁地盯着皇帝紧抿的双唇,它终是缓缓张开。
  “传朕口谕——”
  直到高延生趋步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我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顿觉全身无力,身子一软,瘫坐在两腿上。
  
  黄昏时分,惠娥告诉我薛氏又搬回了皇宫,迁到无尘殿里住了。我听罢点点头,一颗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彼时刚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就端着茶盏慢慢踱到门口。
  余辉晚霞,半边天都映着赤红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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