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我点点头，静静凝视着瑞和承嬉闹的样子。
  两月前，大宸宫里没有人敢领胤承回去。私底下传言，这是个不详的孩子，克死了生身之母，连养母也没放过。
  就在皇帝思量着是不是要给承自己独辟一间宫室时，我主动站了出来。
  “下之？”皇帝似乎相信那个传言，十分的不情愿。
  “臣妾都已经想清楚了。”我笑道，“那孩子从小便爱与臣妾亲近，想来也是种缘分。现在瑞也大了，臣妾却越来越忙，正好可以让这位兄长多陪陪他。”
  我见皇帝依旧神色犹疑，又补充道：“陛下，承儿从小生活在正宫，锦衣玉食的，您这样突然让他一个人去生活，孤苦伶仃，他年纪又小，怎么受得了呢？况他刚刚失了母亲，痛悲之时，若是知道父皇也嫌他，恐会积郁成疾……还是让臣妾来照料他吧。”
  “下之……”皇帝皱着眉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朕在担心什么。”
  “不过是些奴婢婆娘们撑着的胡言乱语，陛下却信了。”我轻嗤一声，“相生相克的东西也定有它的解法，陛下若真担心，请个法师来解便是，总不能苦了亲生儿子。”
  我收养承的事很快在宫里传开，待我一日在路上偶遇张婕妤时，她显得十分不屑，睨着眼睛嘲讽道：“娘娘可真是喜欢小孩子，一点儿也不放过，到底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她这一说是承儿克母，又暗讽我再不能生育。
  我也不爱搭理她，就漫不经心地一笑：“多谢婕妤关心，本宫的命有多硬，你也不是不知道的。倒是婕妤应该多想想自己，这大树一倒，猢狲又该如何呢？”
  她脸色微青，道了个福退到一边，不再说什么。我亦不愿再看她，仰着头走了。
  “……娘、娘娘？”聂昭容叫了几声，推了推我的手，我方回过神来。
  “怎么了……惠娥，你怎么进来了？”我望去竟看见惠娥立在一边。
  “娘娘怎么走神了。”惠娥轻轻笑着道，“方才穆老爷那儿来消息了。”
  “嫔妾先回去了，宫里还有些事要料理呢。”聂昭容听惠娥这么讲，便起身告辞，一去又是伴着一路银铃。
  待她走后，惠娥为我换了盏茶，又掩上门方道：“家里来了消息，小少爷回来了。”
  我垂下眼，许久才说：“你不说我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老爷刚刚派人来说，已经和皇上商量过了，让小少爷明儿一早进宫来拜见……”
  “谁说我愿意见他了？”我冷冷地说，惠娥愣了，立在一边没再言语。许久，索性告退出去了。
  次日清晨，我正坐着用早膳便有丫鬟进来通报，穆华名到了。我也没应声，反倒吃得更慢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我方才慢悠悠地起身。
  “走吧。”
  缓缓踱到正厅，那儿早已挂起素色纱幔。我透过帐子望去，见一人懒懒依靠在座椅里，穿着青色袍子，袍摆滚着三圈细致银纹，腰里束一只玉版带，脚上蹬着同花同纹的短靴。再看头发，高束在顶端，外带一冠，左右各镶一墨玉，两旁各垂一墨绿丝带，末端各系三颗翡翠珠子，荡在耳前。都是眼下京中最流行的模样。
  一见我走进，穆华名立刻起身，朝着帘子深深拜礼，先前懒散之色全无。
  “起来吧。”我说，“赐座，换茶。”
  “谢娘娘！”他欢快地回答，“弟弟这次，除了拜见，更是来谢谢娘娘的。”
  “你谢本宫做什么？”我微微一哂，“应该感谢的是皇恩浩荡。”
  “皇恩自然要感谢，不过弟弟这次，是特地来感谢娘娘，一是感谢娘娘四年前为小弟求情，是小弟得以免受皮肉之苦；一是感谢娘娘在这四年之中，一直派人照料小弟。”
  穆华名在外头，满言满语皆含笑意，我却在帘子另一头，眯缝起眼睛打量他。
  “娘娘？”
  见我许久不言语，穆华名轻轻唤了一声。我这才勾勾手指。
  “把帘子收起来。”
  侍候在一边的宫女有些犹豫，惠娥上前，挑开纱帘，用银丝带系在一旁的花柱上。
  少了一层屏障，我方才能仔细打量我这个弟弟。
  我入宫那年他只有十一岁，而今六年过去，这已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果真风华正茂，仪表堂堂。到底是因为流放的关系，他比我记忆中细皮嫩肉的样子黑了一些，粗糙了一些，但模样、精神、气色却都不坏。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丰盈灵动，竟像个女人似的，妩媚含情。
  我望了他许久，微微笑道：“知你是个心地清楚，又有良心的孩子。”
  一面说，我一面起身走到他面前牵起他的手：“姐姐还担心着，让你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一定会在心里恨姐姐……”
  “娘娘……”穆华名微微垂首，浓密的睫帘投下两重阴影，“一开始，小弟的确有些埋怨，怨娘娘不念旧情，是只想着打发小弟离了眼皮子，好少些烦恼……直等到了那处才惊觉娘娘一番苦心阿……之前的恼，全都是小弟该死……”
  “你快别怨，这才刚回来，怎么又咒自己呢？”我笑着宽慰他，“那日你走的匆忙，我这做姐姐的做不了别的，只能匆匆嘱咐了人给你寻位大人好生照应……却不知他究竟寻了何人，你且告诉我这位大人的姓名官职，我也好好好谢谢他。”
  “哦，是杨居多杨大人，他原本是小弟流放处的县令，后来因着父亲升了官，娘娘省亲的日子他正好也在京中，也赴了咱家的宴，不知娘娘可见过了？”
  “宴会上百来人的，就是见过我也记不得了。”我随意笑笑，放开他的手再次请他入座，自己也回到位上坐下，捧起青瓷茶盏，用手提了盖子，轻轻拨弄着。
  “看你气色不错，杨大人果然用心。”我搁下手中茶盏笑道，穆华名也跟着笑了，模样十分动人，我思量着说，“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父亲可为你定了亲事？”
  穆华名闻言，腼腆地笑了笑：“尚未呢……”
  “这可好。”我掩了掩口，笑容更甚，“你且回去告诉父亲、四姨娘，你的亲事就由你姐姐张罗，让他们不必操心。”
  穆华名听过大喜，起身拜道：“娘娘关爱小弟实在甚矣！早闻大哥的亲事也是娘娘操心的，回家见大嫂子，不仅是位绝色，秉性更是贤淑柔顺。小弟犯过事，本想着娶大家闺秀入门是无望了，而今若是由娘娘出面，便是有了生机……小弟感激不尽！今生只有当牛做马来报答娘娘！” 
  他说完再拜，我徐徐走下拉他起来，叹道：“弟弟何必使这些虚礼？你我本是一家人，这天底下绝色的姑娘，我不为你们两兄弟张罗着，难道留给别人不成？” 
  穆华名听了温雅一笑：“娘娘说的是，只是又得劳您费心……”
  “不碍的。”我拍拍他的手臂，没再说什么。
  我们又坐下，他絮絮叨叨讲了些流放中的事情，凡关系那杨居多的我都问了仔细。坐到晌午，惠娥回是午膳备好了。穆华名只是进宫拜见，不能一同用餐，我也不留他，赏了他些东西，他一一欣然笑纳。再次拜过，他方才离去。
  “小姐……”吃过午饭，惠娥陪着我在园子里散步，“您怎么会想替四少爷张罗婚事？”
  我冷冷一笑：“也不是真的想。他娘若是知道我要亲自做这事儿，准会吓得整宿睡不着觉。”
  “原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你竟把我想的跟那三岁小儿一般？”
  “奴婢不敢……”
  我望着地上笑笑。春末夏初，湿暖之气四溢，液心池畔杨柳拂堤，碧水映青天之色，池面上嫩荷吐芳，折射阳光的华彩撒着晶莹。
  “他娶的是个什么，自然由本宫说的算。”
《太玺》墨九兮 ˇ其四十九、水祸（上）ˇ 最新更新:2010-07-30 20:19:01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修好了～我回来了啦＾＾  天色忽然昏沉，我轻缓地将手指从弦上移开，揉了揉眼睛。垂在额前的发丝倏地飞起老高，一瞬间，我的头发，衣袂，外袍都跟着舞动起来。狂风从窗口灌入，原本只是半开的窗扇被强行推开。我站起身，微微垂下眼帘，安静享受着被暴风撕扯的感觉。
  门被猛地推开，惠娥进来手忙脚乱地合上门窗，一边取了帕子擦干被雨水打湿的器具，一边埋怨道：“小姐真是，竟一日比一日作践起自己的身子来！这邪风也是能吹的么！”
  “你莫怨我。”我拢了拢头发，又整理了衣衫，“更莫怪这风邪。可知被这邪风一吹，我一身的倦意都散了呢。”
  隔着窗，狂风愤怒嘶吼，暴雨疯狂敲击。
  “我就爱听这噼噼啪啪的声音。”碰上这样的倾盆大雨，我总感觉空气分外清新，心情也愉悦极了，跟在惠娥身后，把她擦拭过的物件依次拿到手里把玩。
  “可不是说您精通音韵么。”惠娥咧嘴笑道，“定是连这雨声在您耳中都成了旋律。”
  “也对。”我笑笑，小心翼翼地放下一柄珊瑚扇，“也不对。”
  过了不久……
  “啊，雨停了……”
  “夏天的雨来的急，去的也急。”我说着推开窗，一股子凉风顺势闯入，和着花草的香气，我深深吸一口，陶醉其中。
  “小姐可想出去走走？”
  我点点头，惠娥就势推开门，又引来阵阵凉意。
  “不知今日那两个小家伙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