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惠娥担忧地插话。
  “可严重了。”小禄子咽了口唾沫道，“收成铁定是没理，听说人都住上房顶了呢……”
  “天啊，这还能生活吗！”流云叫起来。
  “生活？我的好姐姐，有的活就不错了！”小禄子说。
  那三人还在说着些什么，我听在耳里，只觉心口一阵闷堵，随即起身向里屋走去，惠娥见了，急忙跟过来。
《太玺》墨九兮 ˇ其五 十、水祸（中）ˇ 最新更新:2010-08-01 00:07:23
  又是新的一天，我早早便清醒了，倚在床上，浑身没力气。掀起轻纱帐幔，就这么愣愣坐着，看着天色自黑变灰，自灰变白。
  惠娥推开门，见我已经坐起，便招呼宫婢进来服侍。不过多时，我已穿戴整齐，坐在朝婀殿上接受诸妃的朝拜。
  太后皇后一死，我便接掌后宫，成为了它的女主人。众人纷纷揣摩圣倚，心想着这大概也就是往后天下的女主人了。
  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曾怀疑。
  坐的高高在上，我仔细审视着这些女人们。都是些老面孔了，相处这么多年，也不论多大年纪，依旧是风华的风华，秀丽的秀丽。纵然是在此等淡妆素服的光景，也仍然是襟中藏锦绣，足下卧繁花的。
  我饶有兴致地一一打量过来，大都是些花一般爱美的年纪，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不是说这未央宫有灵气么，这才一会儿的光景，皇上就到娘娘这儿了。”皇帝突然驾到，众人急忙起身迎驾。都平身后，聂昭容咯咯笑道。
  “陛下怎么突然来了？”我笑盈盈地迎过去挽住他的手臂，扶他上座。
  “今儿散朝早，便过来瞧瞧。哟，这人都集齐了么。”皇帝说着，一边徐徐地走，一边沿路将左右的女人们都瞧了个遍。我依着他的步伐走，忽然感到微微一滞，尽管短暂，我还是察觉了。
  偷眼望去，那人竟是从前的张婕妤，如今的张答应。皇帝正看着她，只见她微微垂首，双颊飞上些红晕，眼波流转，一副似羞甚娇的媚态。
  皇帝坐下，先是慰问了庄贤妃，她说话不多，答的柔婉，接着又问姐和端妃，她们也都恭谨回答，既不说笑，也不多讲一句。皇帝扫视众人，问起几位幼年皇子帝姬的情况。那几个有儿女却分位低下的女人见终于问到了自己，喜出望外，总想多说几句，只是关乎儿女的事情一讲完，皇帝似是也没兴致再听他们唠叨。
  屋外的天色又有些昏暗，几股清凉风儿吹进来，招惹着女人们的细发长摆。朝婀殿上的气氛也跟着天气一并冷了下来，然而那些原先总有各样事件的嫔妃们，今天却都像生根似地，全不急着走了。
  我暗自觉得好笑。一眼看去，张答应的坐姿都显得婀娜多姿，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皇帝。我望皇帝的眼，也不见他瞅她，不见他定睛在任何一人身上。
  “陛下近几日可觉得乏闷？叫她们给您解解闷如何？”我偏着脑袋问。
  “甚好。”皇帝看向我，和颜悦色地点点头。
  “张答应。”我微微挑着眼睛，扬声道，“你来给皇上跳支舞罢。”
  听我居然点到自己，张氏又惊又喜，急忙起身来到大殿中央。真真是一颦一笑全费心，一举一步皆含情。
  张氏的舞姿确实优美，而且她在裙子上也的确费了不少心思。宫里的女人们，无论主子奴婢，裙摆皆是平整垂顺的，她的却有不少一垂到地的褶皱，难怪皇帝要看她。
  素手执罗裙，张答应打开双臂，原本贴身修长的裙摆瞬时展得大若鹏翼，随着她纤细胳臂的舞动，展开的裙摆也极有韵律地起伏着。流转间，她并不忘记适时抛上几个媚眼。
  果真优美至极。
  “早闻张答应好舞姿好身段，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笑眯眯赞道，“这衣裳裁得新奇，平日里见着服帖，想不到却是可以随时用来衬舞的。”
  “娘娘谬赞了。”张氏娇羞无限地低下头。
  说话间，天又沉了不少，风鼓得更大了。
  “关键还是你舞跳得好，心思又巧妙。”我笑起来，用衣袖轻轻掩了掩口，又道，“这衣衫被你舞起来就不像衣衫了，倒是更像江河律动呢。想不到你小小一个人儿，还能作这般排江蹈海之势……”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骤然劈开天幕，巨雷紧随其后，轰隆一声，顿时惊得满座丽人儿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我一把捉住身边皇帝的胳臂，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身体有些抖。他抽出手臂，环住我的肩，轻声安抚着。
  “怎么回事……才刚说着张答应的舞有江海之势……”我在皇帝怀里小声嘀咕着，“莫不是这舞居然引来了水神助威不成……”
  “荒唐！什么破舞！”皇帝猛然站起，怒气冲冲地咆哮。
  不过一句话，却真真比那外头的天雷还要骇人。惊得座下纷纷噤声，大气也不敢出。我在他身后悠悠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氏。
  “皇上……”张氏惊魂未定，眼下更是摸不着头脑，却知是大事不妙，无可奈何，只是可怜巴巴地唤着皇帝。
  “哼！”皇帝再不多说一句，冷冷一哼，转身拂袖而去。高公公见事态如此，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忙不迭地小跑跟上。
  待皇帝走了，我方才靠回垫上，一手撑着头，依旧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诸妃，嘴角挂着微微笑意。
  “这雨来得急，外头铺天盖地的。”我慵懒笑道，“看来，诸位姐妹是走不了了啊。”
  “嫔妾们等这雨停，又要叨扰娘娘了。”庄贤妃歉意地笑笑。
  “不妨。”我依旧懒懒靠着，心知这阶下有人早已如坐针毡，脸上不由笑容更甚，“皇上到里屋歇着了，你们且再陪本宫唠叨两句罢。”
  说完就看到有人面露难色，我又笑道：“本宫看你们这样，甚是喜欢啊。”
  此时的张答应早就瘫坐在大殿中央，不知如何进退，众人也不敢管她。
  “答应这是怎么了？跳舞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个雷就给震蒙了？”我咯咯笑着，“本宫却不知你胆量竟是这么小的……”
  “娘娘饶命！饶命啊！娘娘饶命！娘娘！”听到这句，张氏是再也坐不住了，跪着爬着来到我跟前，“奴婢有眼无珠！有眼无珠！求娘娘恕罪啊！娘娘！娘娘若肯饶了奴婢，从此当牛做马奴婢都心甘情愿！求娘娘饶了奴婢吧！娘娘！”
  “哟，瞧你，花儿样的脸蛋儿却哭成个泪人儿。”我没有动，皮笑肉不笑的说着，“真真让人心疼哟……你让本宫饶你？笑话，本宫要怪罪你什么？”
  “娘娘……”
  张答应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我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现在，是谁不饶你呢？”约莫是一炷香的时间，我微笑着问。张氏闻言，顿时周身瘫软，眼中光霞尽失，呆滞地坐在地上。我见状也无心再与她纠缠，便吩咐道，“天晴了，你们还愣坐着作甚么？”
  众人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纷纷起身告退。张答应的两个婢女上前将她扶走，两人的头都低的快贴在胸口了。
  我静静坐着看着，直到大殿上空无一人。
  
  待我走进内室，皇帝负手站在一卷兰花画卷前，听见我走去，他转过身来。
  “陛下觉得这画如何？”我带着微微的笑意，随口问道。  
  “有几分雅致。”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瞄了一眼窗外，风雨依旧铺天盖地。我看见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心也跟着一缩。
  “陛下可消气了？”我埋头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不一会儿，奉了杯茶至他面前，“若是没消，就喝杯茶下下火罢。”
  皇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重重放下。
  “南边的雨……都积成灾了……”他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难怪您刚才这么生气……”我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臣妾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也怪不得你，你天天呆在宫里能知道什么？”皇帝说着，又叹了口气。
  “那张……她是……”我试探着。
  “朕就是在气头上……罢了，叫她往后别再穿那样的衣服，跳那样的舞。”
  “臣妾明白了……不过看来她倒像是个与水神有缘之人，不若让她闭门谢客，在宫中供奉神明罢？”
  “这像什么话？”皇帝扬了扬声音，我一惊，他却继续道，“供奉神明之事岂可随意？朕已命人修缮了西郊的一座神庙，从今往后专为大小水利祭祀祈求天佑。”
  我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他继续说：“不过这件事情上，你也得费些心思了……选几个妥善的，让他们去庙里为这次的灾情祈祈福……”
  “这样的事情，臣妾自当作为表率……”
  “不妥。”皇帝摇头，“母后和皇后才过世不久，这宫里头这么多女人，也就你能压得住这么大场面……更何况你还有两个皇子要抚养。”
  这席话我听在心里，既欣慰又心酸。我欣慰的，是在他心里我的能力如此重要。心酸的是……那时我真的很想问为什么不说是因为舍不得呢……可我终究问不出口。
  “陛下交代的事情，臣妾自当尽心尽力。”我微微一笑，向他保证。
  皇帝点点头，又看看天色，雨已经停了，窗外又是一片明媚之色，而且更添几分清新。
  “朕要回清政殿处理事情了，你也休息罢。”
  皇帝说完，撩开袍子便往外走，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握住他的手，紧紧不肯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