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陛下今晚还会来吗？”我望着他，话里眼里全是苦涩。
  “下之……”他也望着我，只是愣愣的。
  “您已经很久没来了。您就……您就不想臣妾吗？”
  “朕……”皇帝微微蹙了蹙眉，叹了口气，“朕有孝在身……”
  “臣妾知道。陛下之孝同样也是臣妾之孝。”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目光可能已不再清澈，却是无比坚定的，“可是……我想您……”
  那一瞬间，仿佛连空气也凝滞了。
  我默默放开他的手。
  “臣妾失仪了。”
  说完，我谈了口气，很轻，很轻。
  皇帝走远了，我徐徐坐下。
  这下，终是连声气也叹不出来了。
  “小禄子，叫庄福成把后宫的名册拿来。”
  待我看过名册，又是一番研究，终是选出了十人。其中除了张答应和阮嫔，我竟都连名字也陌生，更别提脸孔了。十个年华正盛的女子就此便伴青灯，我心中有所内疚，然而思及张氏也在其中，便也就无所谓了。
  良心在此时此事而动，是我吗？
  这天晚上，我缘床而坐，既不躺下也不站起，就一味地呆坐着直到夜深。
  “小姐，夜深了。”惠娥进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皇上他不会来了，您快休息吧……”
  “不……他会的，一定会来的。”我摇着头。
  “清政殿灯火早已经熄了。”
  我依旧无动于衷，惠娥无可奈何，只能上来为我披了件外衣。
  过了很久很久，我终是脑袋一沉，依着床柱睡了过去，睡得深极了。
  
  翌日早晨醒来，人却已经躺在了床上，轻薄的锦被盖得整齐，四周的帘幔也都拉拢着。
  我下了地，慢腾腾地走到门口，等候侍奉的宫娥看见我，请了安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宫人们鱼贯而入。待我洗漱完毕，惠娥走进来，竟满脸怪异的笑容。
  “你怎么这般表情？”我问。
  惠娥笑而不语，良久方道：“小姐昨日终究是累极了，睡得这么沉。”
  我望着她，微微蹙眉：“你这么说，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惠娥笑意更甚。
  “皇上来过了？”
  惠娥掩口笑着点了点头，我急忙追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我越是着急，惠娥反倒卖起了关子，又是笑而不语。
  “我的好姐姐，你倒是快说呀！”
  “小姐这么叫可是折杀奴婢了！”
  “那你且乖乖地说……”
  “好好好。”惠娥一面为我换下寝衣，一面说，“皇上是半夜里头来的，进屋却见您靠着柱子睡着了，奴婢本想唤醒您的，但皇上不让……对了，小姐，可是咱们陛下亲自把您抱上床的哟！”
  “说这话你也不臊！”我有些不自在，呛了她一句，她听了又笑。
  “您这么骂，看来奴婢是再不能往下讲了。”
  “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究竟是我把你宠坏的，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能，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怨不得人家说我是自作孽呢！”
  惠娥一边笑着一边为我又套上件无袖的褂子。
  “莫穿这个……这么热的天，你是想我在殿上闷得满口昏话不成？”我说着便要脱下。
  “您哪里是热昏的……”惠娥不让我脱，反又系上了腰带，“就是寻不出奴婢的错处，又想找茬罢了。”
  我斜着眼睛蔑她，她只做不见，又继续说着：“这会子还想着定省的事呢？您且瞧瞧这外面的日头，可不是已经上了三竿了？”
  我缘着她的话往窗外看，一派光明耀眼之色。
  “早上皇上看你睡得沉，已经叫高公公把来朝会的嫔妃都遣回去了，说是让您好好休息呢……”
  “这样岂不是人人都知道……”
  “皇上晚上睡在哪里，这可是宫里头等一的大事情，能瞒得住谁啊？”惠娥说着又笑，“还有您昨儿定下那十个要去做姑子的名单也已经发下，所以您可得穿戴整齐了，等一下又不知有几个要巴巴儿地跑咱这儿来……”
  我听这话，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儿异样的陌生。这还是惠娥吗？还是那个想一步做一步，推一寸走一寸的惠娥吗？
  果不其然，我还正用着早膳，便有心急火燎的人儿陆陆续续来了。试探也罢，巴结也罢，全都做足了功夫。
  快到晌午时，终于来了个熟人。
  “哟，聂姐姐怎么也跟起这趟风儿，跑我这儿来了？”我笑脸迎了出去，牵着她的手坐下。
  “好娘娘，嫔妾这是闷得发慌，想来找娘娘下盘棋呢，怎么就被说成是跟风的了？”
  “下棋？”我偏了偏脑袋，“我可不要，你总耍赖的。”
  “我的好娘娘，那且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别总拿来说事呀……”聂昭容一面笑，一面求着，“嫔妾这次定是落子无悔的，您也看在我这么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就答应了罢！”
  我望着她的表情，忍俊不禁，一面让越女去拿棋盘棋子，一面让流云取上些茶水点心。
  聂昭容不是个沉心静气的性子，也不明白怎么就喜欢下棋。甫落数子，她便开了口。
  “听说昨天夜里皇上到娘娘这儿了？”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不过一早的功夫，我这门槛就要被踏破了……”
  聂昭容缓缓放下一颗黑子：“有想凑热闹的，自然也有想看笑话的……”
  “姐姐放心，陛下只是来休息休息罢了。”我落了子，“哦？这儿成了个劫。”
  “这样就好。娘娘莫怪我多嘴，既然娘娘叫我这句姐姐，那这姐姐的心我必定是要尽的。”她再别处放下一子，“外头喜欢怎么传话你我都是见识过的，往后皇上若还要来，您也劝着些……终究是大孝之中，别让好事者又生出什么由头来。”
  “姐姐一番苦心，我都记着，往后自然会用心的。”
  “唉……今年真不知是怎么的，什么事儿都给摊上了……”聂昭容在方才落子之处长一子，“有些事端就应该敬而远之。”
  啪的一声，我将棋子重重敲下，把那劫给堵上了：“若是有人胆敢再生出事端，我定给他颜色！”
  聂昭容没说什么，继续巩固着她那一方的势力。
  “二位娘娘，午膳准备好了。”又过了许久，有宫女敲门进来通报。
  “正好。”我抓了一把棋子撒在盘上，笑眯眯地把身子往前一凑，“姐姐棋艺精湛，我认输。”
  “娘娘贵人事多，自然少时间娱兴。”聂昭容也笑，挽了挽袖子收拾起棋子来。
  她言下难免含了自己终日空守闲闺之意。聂昭容向来待我是自己人，无论贵贱之时。当初我还只是个小才人时她是贵嫔，如今，我做了后宫之主，她却不过才升了一位，似乎不在情理之中。
  “收拾的事儿让下人做就是了。”担心气氛尴尬，我一把牵起聂昭容的手，拉她起身，“快去看看今日御厨准备了什么，我可等不及了。”
  
  一天又过去了，我伸了伸懒腰，把手中的纸卷成卷，慢慢靠在烛火上。
  “烧的好。”廉宝在一边哂道。
  我摇摇头，手指相互抹了抹，缓缓起身：“不好，可惜了。”
  “这顾美人的确算是个才女，不过既然这洋洋洒洒十几页纸都没能感动娘娘，看来也没什么可惜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我，我轻轻挑了挑眉毛。
  “……或者应该说，是娘娘的才学更胜一筹哦……”
  “就你贫嘴。”我笑着，随手抄了桌边放着的银扳指向他砸去，他捡起来，笑嘻嘻地收在怀里。
  “有这样的才学，却表露的太不是时机了……倘若早几年被皇上发现，她也不会落得如今这种不得不出家的下场。”
  “说起来，咱娘娘也是靠着一首词引得圣眷的呢。”
  “脑子里就知道乱记东西。”我笑骂他一句，回首顾到那桌角的纸灰，无不感慨，“当初若是没有皇后提携，焉知我不是这个下场……连几张求情的纸也送不到皇上手里……可叹这样的才情被我晓得，她是不去也不成了啊……”
  “娘娘根本不用感叹伤怀，什么人什么命什么下场，这些老天爷早已经写好了。既然脱颖而出的是娘娘而不是那顾美人，这也就是她的命数罢了。”
  “整天竟是油嘴滑舌的。”我拢了拢衣服，“我该去玉轮殿看瑞儿他们了，你把这儿好好收拾一下。”
  “娘娘走好——”
  我踏着一路清辉，来到瑞和承的住处。才迈进门，便有宫人迎来。
  “娘娘来了。”一个小宫娥向我施礼道，“八皇子今日睡得早，已经睡着了。奴婢带娘娘去九皇子那儿。”
  我跟着她，问：“怎么这么早便睡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娘娘莫担心，皇子今早上醒的早，恰今日先生给的功课又多，是给累困的。”
  “身体尚可便好。”我安下心来，又对惠娥吩咐道，“我那儿还有几副人参燕窝什么的，你明天去看看，取了给承儿送来。”
  “奴婢记下了。”
  正说着，已走进瑞儿寝宫的里屋。
  “母妃！母妃！”一见到我，瑞儿立刻从床上坐起，欢快地叫了起来。
  “小东西，你承哥哥都已经睡下了，谁准你还在闹腾？”我走去，笑着骂他，又挥退了众人。
  “母妃许久没来看过儿臣了。”瑞嘟起嘴表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