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轻轻尝了一口，陈旧的滋味让我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与杜太妃随意聊了几句。我知道她四十上下的年纪，发间有了不少银丝，然而除去头发，仔细看她却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她的面色虽称不上红润，却不乏光彩。皮肤没有特别细腻，倒也洁白。眉眼温和，眼角仔细看时，方能察觉些细小纹路。身板直挺，不像方才看见的另外三个太妃，有两个背脊已显佝偻，另一个是一副病歪之色。
  “太妃突然提出想把自己的宫作为宴会场地，真是吓了本宫一跳呢。”我笑道，“不知这其中有何缘由？”
  “也没什么其他原因。”杜太妃望了一眼外面的景色道，“只为不辜负了这一池子的好景色。”
  “太妃可愿意带本宫游游园子？”
  “这是自然。”杜太妃说着起身，我也站起来随她一块去了。
  芙香池的两畔植了一路的桂花，风一吹便浮荡起一阵馨甜。池中本应该有成群连片的芙蓉莲花，不过到了眼下的时日都已寥寥了，只留下些伞儿似的莲叶，也有碧绿得可爱的。
  “这池子本以夏天的芙蓉出名，不想秋日的桂花传香更远呢！”杜太妃笑道。
  “的确。”我点头，“方才走了许久，若不是老远闻得这阵桂花香，还以为走错路了呢。”
  “每年如此，却鲜有人来观赏，实在可惜。”杜太妃又道，“我已让人收集了不少桂花酿酒做糕，贵妃不妨带一些去尝尝。若是事儿定下，我便再叫他们在做些，大家一同品个新鲜。”
  “有这些好东西，众姐妹又岂能错过？”我笑道，“今早上庄福成已去回了皇上，这几日太妃恐怕要不得闲咯。”
  杜太妃见我没有异议，便知道此事成了大半，也笑了起来。她笑时眼睛半眯着，却像是有什么心思。
  待我重新回到未央宫时，庄福成已经在那儿候了多时。
  “皇上的意思，既然太妃开口了，而且那儿景致的确好，就同意了。”
  我点头吩咐他：“搬场子的事儿本宫就全交给你了。藻蓝宫的陈设过于陈旧单调，你过去仔细看看，该换的就换该添的就添上，明白吗？”
  “奴才明白。”
  “下去吧。”
  庄福成道了礼下去。
  已近黄昏，我走到屋外。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此刻我居然不知该思念谁。
  中秋之时是要登高的，我缓缓走进未央宫的九层塔楼里。我不知道当年为何要造出这样一座塔，圣莫非昭睿皇后也有这登高远望之好？
  登至塔顶时，我气喘吁吁，再看外面，天已经昏昏沉沉下来，只见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在大宸宫里蜿蜒最终连成一片璀璨华海。
  站在高处，顿觉万物渺小。鸟瞰众生，还有什么是我这一双手能够握住不放的……
  
  转眼便是中秋。
  我一早起来，待要更衣时，却见除了织锦司送来的一件秋香色洋绉群端正摆在芙蓉梨木托盘上，旁边还放着个篮子，盛着满满的晚香玉。不用走近，便得馨香袭人。
  我喜道：“阿惠，这是谁采来的？”
  谁知惠娥摇摇头道：“一早放在宫门口的，也不知是谁送来的。应该是清晨里刚在在上林苑或是怡红苑里采的，还带露珠儿呢！”
  未央宫正宫门的开闭，一向是由惠娥负责。
  “不知哪儿来的你也敢拿进来？”
  “小姐放心，奴婢早就仔细查过了。”惠娥笑道，“还沾去了不少露珠呢。”
  我伸手拿起一朵，心里觉得可爱，也就不再说什么。惠娥帮我穿上新衣裳，一件秋香色洋缎窄绉裙，上用金银丝线纽在一起绣着桂花串的样儿，甚是可爱；外面罩一件鹅黄浅底银起花八团贡缎排穗褂；又拿来一双秋香粉底绣桂花串鞋，我蹬在脚上，惠娥牵起托盘上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仔细系在我腰间，坠上个比目玫瑰佩。系好后，她退后两步打量着，笑容更甚。
  “好看吗？”我问。
  “好看。”惠娥掩口含笑，“需得再将这蓬乱发整理妥帖，方才是仙女下凡了。”
  听罢在望向镜中，我也不由笑了，老实坐下来由着她打理。惠娥先将我的头发用牛角梳子梳匀了，绾了个望仙朝凤髻，右边戴上金丝八宝攒珠花，左边上下各插一只四蝶挂珠钗和一只点翠嵌珠凤凰步摇。
  她打点好后我摇摇脑袋，发髻两边的珠子晃动击出叮当脆响。
  “先别动。”惠娥小声道，又为我正了正珠钗，方才满意。
  接着又打开红梅瓷盒，里面盛着紫茉莉珍珠香粉，惠娥取出一点摊匀在我面上，立显润泽之色；又打开一只青玉小罐，用细簪挑出一点儿花露胭脂，用一滴玫瑰露晕了，点在我唇上，又将剩的匀了打上脸颊。一股淡淡的馨甜之气丝缕般萦绕着。
  我对着妆镜左右照照，今日佳节心情大好，看气色也较先前明朗许多。铜镜里映出那一篮子晚香玉，我回过身，信手拾起一枝。最是一片生机灵动之色，让金玉珠宝反嫌俗了。
  “阿惠，去把我的竹剪刀拿来。”
  “诶。”惠娥应了一声跑出去许，不一会儿就拿了进来。
  我在那一枝上挑了两朵饱满莹润的，用竹剪刀剪下。抬手拔了鬓间两支珠钗，换上这两朵晚香玉。
  惠娥见我拔钗，有些吃惊，复又见我插上花，便上前为我整理。
  “珠钗富贵些。”惠娥道，“不过这些花儿却更灵动可爱，也很适合小姐呢。”
  我轻轻拢了拢，我对她咧咧嘴，也不知是谁如此可心呢。
  惠娥又道：“只是中秋佳节佩戴白色的花儿却不好……不若……咱们把它染些颜色如何？”
  “染颜色？”我好奇地望着她。
  惠娥点点头，转身到外堂里取来一支干净的极细羊毫，在妆台上铺一方硬纸，又开了胭脂盒盖，挑了些摊在纸上，滴上两滴清晨露水。胭脂渐渐晕开，惠娥轻轻取下我头上的晚香玉，用笔尖沾了胭脂小心翼翼地点染在花瓣上。不一会儿，素白瓣儿上就晕出红粉颜色。
  “真好看。”我赞道。
  稍微放了一会儿，惠娥又重新给我戴上。我对着镜子，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今天是节庆，那些姐姐妹妹的怕是早就在朝婀殿候着了。”
  来到朝婀殿，果然人都齐了。先请了安，而后便贺中秋。礼毕我与众人随意聊了聊，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便领着众人向长乐宫走去。
  从长乐宫正门一直到朝露殿都是大门敞开，进了朝露殿的园子，高延生领着左右两排各八名太监八名宫女一共三十二人迎了出来，待他们行礼贺过中秋之后，便引着我们进入朝露殿。
  我满面笑容，盈盈走在最首。
  哪里料到，还没等我迈了门槛，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僵了。
《太玺》墨九兮 ˇ其五十三、花香（下）（添）ˇ 最新更新:2010-08-13 11:08:36
  远望殿上金龙阔椅的一旁，笔直站着个人，身形甚是熟悉。走进了，缓缓上看，见他足下是一双青缎黑底靴；腰里系着墨色宽版镶玉的带子，上面垂着一块美玉；外罩着银灰刻丝墨翠褂子，内着一袭石青盘螭广袖绫袍。再往上看……我默默叹了口气。见他面若新雪，眉清目秀，乌发黑亮如漆，用一根白玉簪子绾在头顶。 
  “哟，恭权王怎么来了？”我笑道。
  “臣给诸位娘娘请安，恭祝娘娘们金秋如意。”恭权王微微一笑，大步走下台来，也不看我，只是对着诸妃恭敬一拜，三品之下的嫔妃纷纷还礼。
  “也祝恭权王吉祥如意呢。”我淡淡扫了他一眼，又是一串银铃笑声。
  “臣妾恭祝陛下龙体万安，金秋如意，长乐无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带着众人下拜，叩三个头。皇帝心情格外愉快，龙颜大悦，抚掌笑道：
  “快起来快起来！大家都坐了坐了，不必拘礼！”
  我站起身，目不斜视地恭权王面前走过，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就在这一霎那，丝丝缕缕的异香隐隐钻到我鼻尖，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到上座坐了，恭权王也走到他的位置坐下，微微低着头。
  “贵妃今天的发式甚是别致啊！”皇帝好奇地问，“朕刚才就注意了，却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什么花。”
  我微笑着半垂下眼帘想了一瞬道：“陛下可要再仔细瞧瞧？”
  “你离这么远，朕还真是看不清楚……你过来，上来坐。”皇帝向我招招手，我起身，高延生立刻命人将椅子抬了上去。
  坐在皇帝身边，他拉着我左看右看，却还是摇了摇头：“是朕眼花不成？这香味样子，怎么看都是晚香玉，可是哪里有带红纹的晚香玉……这……”
  我用袖子掩了掩口，低低笑着。
  他又看看，终于摇头道：“看不出，看不出了。”
  “这正是晚香玉啊，陛下。”我笑道，“是惠娥今晨刚刚去怡红苑采的。”
  “不对，你可别糊弄朕了。晚香玉什么颜色朕还不清楚吗？”
  我又笑，望向惠娥道：“惠娥，还是你给陛下解解惑罢。”
  惠娥闻言上前，纳了个福，细细将早上点胭脂的事说了。
  皇帝听过不由颔首，伸出手指凭空虚点着我笑道：“你是伶俐，连着下人们也都这么灵巧啊！什么时候也借朕两个使使？”
  “我这一屋子的人恐也不及一个高公公周到，陛下我着这么一个宝，反倒得陇望蜀起来。”
  “高延生，你看看贵妃把你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