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姐是要开口阻拦的，只是听了后面这些话，却无可奈何地地闭了嘴。
  这一天，我带着献回了未央宫。
  我与他经历相似，按理说是该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只可惜……且不提我本就不喜欢他，光是他看我的那种戒备眼神，还有他看姐时那依依不舍之态，我更是打心眼里不愿理他。
  廉宝劝我一定将要献留下，说他天资极高。我却越发难以对他生出亲近之感，连他和瑞和承在一起我也难以忍受。我觉得他好像姐的奸细，监视我们，挑拨事端，然后等着看好戏。
  这孩子我迟早是要送走的，但绝不是姐。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杜太妃出宫的日子。我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只是在这后宫里，倒确实只有我才有权力办的到。
  女眷出宫，重纱遮面。杜太妃在宫里都没几个人见过，更别提外头了。她在我的人的掩护下，在晚上的歇息处和里面事先安排好的替身调了包。如是，有人替她去常伴青灯，她便全身而退逍遥自在了。
  杜太妃走的一整天，我都在等她送来的第三个秘密。惠娥笑着劝我别急，没这么快。
  想不到第二天，先送来消息的不是杜太妃，却是姐。
  姐找了献的奶娘、佟良媛生前倚重亲近的宫人，还带着佟良媛按过手印的“遗书”跑去见皇帝，说按照佟良媛的遗愿，希望将十皇子接到菊妍宫抚养。
  听到这个消息，我勃然大怒，正欲赶去长乐宫，却正好遇见小禄子送信来。来的不是别的，正是那第三个秘密。
  
  我顿时顾不得献的去留，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读。
  一行行娟秀的字却仿佛一把把锋利的斧子，毫不留情地砍在我身上。
  鲜血淋淋。
  刹那间，信纸在我手中揉作一团。我的精神一片恍惚，竟是什么样的欲望也没有了。
  “娘娘，十皇子是……娘娘？”
  “由她去罢。”
  “娘娘，那些人还没撤，要不要去追杜太妃？”
  “由她去罢。”
  我喃喃着，如梦呓般。
  
  眼前，只剩一片迷惘，混沌不堪。
《太玺》墨九兮 ˇ其五十七、女儿ˇ 最新更新:2010-08-18 20:46:42
  
  【第三个秘密】
  
  宁和十六年三月。皇后近侍赵公公于上林苑中，以蜜汁为墨，在空地上写下“妖女惑主，穆姓主天”。再放百虫，虫寻甘，遂字成。
  下午时分，薛太后与汝威王同游上林苑，无侍者相随。太后忽见地上文字，气急攻心，吐血昏迷。汝威王抱太后寻太医，出苑。
  少顷，汝威王返上林苑字处，以水浇土掩等法将字迹销毁。
  ……
  
  【下之】
  
  我颓然地瘫坐在椅子里。
  这有多可笑？他保护了我的一族，可我却毁了他的一族！
  他又是如何的隐忍，宁愿疯癫地笑，失魂落魄地去，却只字不对我提……
  那个在知语亭里，欲赠我白莲玉簪的人，那个三番几次，为我解围的人，那个曾经说相信我，说要做我背后眼睛的人……
  谁说谁也不欠谁的？
  分明是我欠他的啊！
  如他所言，我的眼睛看不见身后，看不见谁在背后陷害我，又是谁在背后保护我，看不见我究竟伤害了谁……
  我失去的，不仅仅是敌人。
  我失去的，还有一双眼睛，一对羽翼，一片天空。
  一个我从来不配拥有的人。
  
  我捏了捏眉心，心底一个微弱声音在拼命嘶吼：这不能怪你！都是姚氏！这都是姚氏的错！字是姚家写的，罪是姚家定的，人是姚家砍的！你下之也不过是陷在姚氏的圈套里，被玩弄于姚氏的股掌之上。你不过做了他人手中的棋子罢了！你也是受害者啊！
  真是这样么？真是这样又如何？下之，你没有这样想的资格！我已经没脸再见他，若是再这么想，便是连再苟活于世的资格也没有了。
  我把杜太妃的信抚平了卷成卷，看它在烛火中化成灰烬。
  我做事向来不后悔，我只是深深地，痛苦地愧疚……
  
  十二月初的一个清晨，我推开窗，顿觉天空明媚异常。
  吃过早饭，廉宝进来挥退了众人，笑眯眯道：“奴才给娘娘贺喜了！”
  “喜从何来？”我用丝帕擦擦嘴。
  “恭喜娘娘多了一位公主！”
  闻言我顿时微微一惊，正色望向他。
  “薛……她生了个公主？”
  廉宝笑眯眯地点头：“您向来想要个女儿，这次不正好遂了愿！”
  我抿着嘴，心里思索着。
  廉宝见我没说话，又接着道：“娘娘还是快去接小公主吧，奶娘可是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我轻轻点了一下头，起身向外走去。
  推开门，却见外面恭恭敬敬地站了三个人，垂首直立，手里都捧着托盘。我再仔细一看，那上面不是白绫、鸩酒和匕首么？
  “怎么回事？”我蹙起眉头，头也不回地问廉宝。
  身后廉宝的声音有一丝怪异：“娘娘，这不是之前商量好的，您怎么忘了？”
  我这才想起，七个月前我与廉宝相商，薛氏生过孩子该如何处置。廉宝说她待罪在身，不能不死，只是念她又生皇嗣，这回便让她自己选一个体面点的死法，好好上路。当时我也觉得，若是她不死，必是后患无穷。
  “不必了。”我对那三人吩咐，“你们回去吧。”
  “娘娘。”廉宝立即阻止我，几步走到我眼前，“娘娘以为，薛氏不死，那孩子您抱得走么？”
  我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径直往前走去。廉宝无可奈何，只能快步跟上。
  
  无尘殿打扫的很干净。我进去时，里面一片寂静，根本看不出这里刚添了一位公主。
  我在外堂里坐下，对跟来的奶娘申道：“你进去，说是皇上派你来的。她刚生完小孩，必是累了，你接到小公主后，就在旁边呆着，待薛修媛睡了，再抱孩子出来。她若是中途问你要孩子，万万不可给。”
  奶娘申连连点头，又宫人引着进去了。
  我在外头等着，廉宝立在一旁，一脸不耐。
  “你莫觉得我是在走下坡路。”我扫了他一眼，“薛氏几乎亡了一族，这孩子出生带来的怨气便太重，你再杀她娘，还想不想她养活了？”
  廉宝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娘娘……您……您从来不信这些的……”
  “我并不是信了，只是不想在这孩子的生日，却用她生母的血祭。”我睨着他，他便不再做声了，我又道，“何况这是未央宫的女儿，你总不想她把怨气什么的都带回我们自己宫里吧？”
  “薛氏死不死奴才不在乎，奴才就是怕您一时心软，养虎为患。”
  我的茶换过了七道，奶娘申这才抱着襁褓姗姗来迟。
  我迫不及待地从她手里接过孩子，甫出生不久的新生儿，脸还未长开，一时间辨不出美丑，可我却打从心里升起一阵接一阵的喜欢。
  我带着这孩子回了未央宫。
  皇帝一接到消息便匆匆忙忙来了。
  他把这幼子抱在怀里仔细看着，她已经醒了，微微张着眼睛，撅着小嘴儿，甚是可爱。
  好一会儿，皇帝突然抬头望我：“爱妃啊，你……你看这孩子，心里就没有疙瘩吗？”
  “陛下说什么呢！”我走到他身旁，伸手用骨节滑了滑婴儿的小脸蛋，笑道，“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皇帝微微一愣，转而笑道：“对对对！这是我们的小公主！”
  这是我的女儿。她只能是我的女儿！
  “爱妃，给咱们的女儿起个什么名字好呢？”皇帝征求着我的意见。
  我望着这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臣妾想叫她笑儿，笑口常开的笑。”
  “笑儿？好啊！笑儿，孝儿。”皇帝呵呵一笑，“咱们这女儿不但会一生无忧，笑口常开，而且还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笑儿好啊！”
  孝子……我静静凝视着她。
  你当真应该孝顺我么？
  老年得子，皇帝分外高兴，大宴群臣，满月时赐封号“长颂”。
  长颂帝姬。
  
  十五日时，庄福成汇报，凤仪宫的初步修缮暂时告一段落。只是凤玺依旧没有找到。
  “不着急。”我微微一笑，温柔地看着怀里的笑儿。
  很快又是除夕年夜。
  宁和之年并不安宁，反而多灾多难。皇帝以为今年不详，故更年号为光盛。
  
  于是，宁和十六年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悄然落幕。
  
  我们迎来了光盛元年——
《太玺》墨九兮 ˇ其五十八、忽疾ˇ 最新更新:2010-08-20 20:25:35
  光盛二年，春。
  
  未央宫上下一片肃静，只有金猊香炉絮絮飘渺着青烟。
  “怎么，陛下还没有立皇后的打算吗？”我坐在折枝阁正上首，底下站了一排人。
  “这……自宁和十六年先皇后故去已有三载，臣等多次上书立后皆未果……恕老臣斗胆，依皇上对娘娘的宠爱，迟迟不立后，恐怕是皇上顾虑到子凭母贵，对九皇子尚且不能宽心的缘故……”御史大夫窦立英徐徐道。
  “殷康！”我喝了一声，右手边一个六旬老者浑身一震，“你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自请来做皇子老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