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第65章


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瑞读书有什么成果?”
  “娘娘息怒。”殷康慌忙弯下他本来就有些勾的背脊,“这九皇子尚年幼,心智还未成熟。效果恐怕不能很快显现……不过九皇子天资聪慧,只要再假以时日……”
  “时日?”我冷笑一声,“本宫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你们……”
  “娘娘!”惠娥忽然推门而入,“九皇子身体不适,请您赶快过去……”
  “放肆!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可是九皇子他……”
  “什么身体不适?不过是偷懒的托辞。你告诉他,下次再想偷懒,最好找个聪明点的借口!”
  我记得那天惠娥离开时看我的悲哀的眼神,这眼神仿佛预示了将要横栏在我面前的万丈沟壑。
  深寂,沉痛。
  
  ***
  
  “你们都让开!没听到吗?”
  我站在玉轮殿前怒吼,放下了皇贵妃所有的端庄优雅,形同市井里最暴躁的泼妇。
  “放我进去!你们凭什么拦着我?我要杀了你们!来人啊!”
  
  今天是瑞儿暴病的第四天。这病得忽然而又声势浩大,如惊蛰天骤然炸响的春雷,令我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手足无措。
  太医说,这病叫天花。
  
  “娘娘!您不能进去!这会传染的啊!”廉宝死死地拽着我的胳膊,在我白皙的手臂上钳出了道道红痕。
  “他是我儿子!你懂什么!放手,让我进去!”
  “娘娘!您要惩罚,要杀了奴才,那都是以后的事,只是奴才现在还有一口气,就决不能让您进去!”廉宝的声音扬得不正常的高,手上却未松半分力气。
  “你是什么东西,这么跟本宫说话!”我使劲扭动着身体,早已凌乱散落下的几缕发丝就晃在眼前,我凶狠的目光透过它们,刺在这伺候了我近十年的心腹太监身上,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
  “下之!”一个威仪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看看你现在,哪还有点皇家贵妃的样子。”
  “陛下!”我回过头,十万分委屈地望着他,“我的儿子正在里面忍受着痛苦煎熬,我只不过想进去看看他,有什么错呢?”
  “你的儿子同样也是朕的儿子,你关心他,难道朕就不关心他吗?”他走上前,温柔地环住我的肩,用沉稳的声音告诉我,“瑞儿生的是传染病,你这样冒失进去,结果只能是同样患病。那时,太医们还要花时间来医治你,岂不是不能让我们的儿子得到最充分的治疗?人这一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境,有些是你要奋力与之搏斗的,有些则是你要默默忍耐的。人们往往认为勇往直前的斗士是最勇敢的人,却不知道,忍耐,才更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忍耐,才需要更大的勇气。这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朕的责任是尽心的打理朝政,太医的责任是尽力的医治病人,而下之你现在的责任就是安静地等待,不要去给正在履行自己责任的太医们增添新的麻烦。”
  听着皇帝的话,我的心逐渐归于平静,羞愧于自己的冒失与冲动。可一见捧着托盘正欲走进殿里的容奶娘,我心里又激起了涟漪。
  “站住!”我抬着下巴走近她,“为什么你能进去?”
  “奴、奴婢曾经生过天花……娘娘。”她的声音怯懦无比,卑微、恐惧,“不会再生了……”
  我望着她惶恐的面容,面容渐渐柔和下来。
  “替我好好看看他,抱抱他,知道吗?瑞儿睡觉喜欢拉着人的手,你是知道的。”我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她微微一颤,“让他拉着你的手,如果他难受了就好好的抱紧他,哄他……像小时候那样……你去吧,替我这个没用的母亲,好好看看他……”
  容望着我,郑重地点点头。
  我再次握紧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比我要柔软许多。
  “容,我把我的未来,都交给你了……”
  容奶娘微微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而后又坚定地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大殿沉重的木门后。
  在我生命的二十三年里,第一次如此羡慕着一个卑微的佣人,第一次。
  
  ***
  
  作为这个皇宫女人里最高统治者的我,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这使得原本就不够欢乐的后宫更加死气沉沉。有资历的女人早已领教过我的颜色,没资历的女人却懂得学着过来人的样子。上上下下穿戴朴素的衣裳发饰,说话走路都轻声轻气地,生怕惊怒了我。
  有一天在上林苑里,我远远望见尚未全开的花丛中几点金光晃得目眩,走近一看,却见六个嫔妃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金光闪闪的佩饰,正在花丛中嬉笑欢闹着,那风景甚是迷人。
  见我走近,几个女孩纷纷下拜请安,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我认出了这些是今年各地刚送进宫来的秀女。
  “大曦国最高贵的皇子正忍受着病痛煎熬,你们倒好,笑语莺啼,甚是欢乐嘛!”我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那六人将头埋得更低,忽然有个年纪很轻的女子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娘娘,婢妾们都知道您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皇子生病,婢妾们也很难过。可在这世上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是独立的,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痛苦就否定了其他所有人的快乐。”
  “你说完了?”我轻轻一笑,“你说的很有意思,可本宫要告诉你,你说错了。在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什么东西是孤立存在的。猛兽需要弱禽,弱禽需要花草,花草需要日月,日月需要天空,天空倒只有一个,可它足够大,大得包容一切。你认为……自己大得过天吗?”
  我望着她,像是在询问,却并非需要她的答案。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人和人,的确不同。”我俯下身去,伸出手,鲜红的指甲在她如脂如玉的脸颊上滑来滑去,她忍不住微微轻颤。我又笑了,“什么人说什么话你父母没教过你吗?”
  “婢妾只知道明君盛世之下,方有直言敢谏之臣。婢妾以为娘娘仁德开明,方才敢言。”
  “哟,想不到你还读过不少书么。”我冷冷一笑,“本宫再怎么开明,也比不上一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婢妾愚钝。”
  “规矩。”我顿了顿,“你以为自己的理由很崇高,自己的话儿很漂亮,所以你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来教训本宫了?很可惜……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规矩更崇高。而本宫,就是为卑微的你,立下规矩的人。”
  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惊恐,忍不住嗤笑一声。
  “现在,就让本宫来告诉你,你的轻率将为你带来什么。顺便也向你证明,这世上没有人是独立存在的。有一种惩罚,叫连坐。恨,就恨你自己幼稚的心,轻率的嘴吧。”
  我生硬的扯着嘴角,笑容冰冷:“来人!将这些无法无天的人统统仗毙!”
  我冷漠地看着六个如花少女痛苦地挣扎,刺耳地求饶,却无动于衷。
  冷不丁,我身后的一个人影冲上来跪到我面前。她匍匐在地,身体微颤。竟是惠娥。
  “娘娘!求您宽恕她们吧!这不过是些无知的孩子啊!求您宽恕她们,就算是为了九皇子积福吧!”
  惠娥的头抵着初春微凉的地面,不敢抬起。我就在她面前沉默地站着,过了很久,才冷冷开口:“你……你冲出来做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跟本宫说话?”
  “奴婢是个下人,可奴婢是真心为了您好!您这么做,只怕积怨太多啊……”
  “够了!”我粗暴地打断她,“把这六个人扔进大牢听候发落。把这个不知深浅的婢子也关进去!”
  
  ***
  
  “娘娘,罪婢惠娥带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
  朝婀殿上的寂静是一种刺入心骨的凄凉,只有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向我靠拢。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我背向她,森森地问。
  “是,”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奴婢不该反驳您的意思。”
  “不,你可以反驳。”我转过身去看着她微垂的头,“你是我特别的人,我给你这样的权利。”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轻轻垂了下去。
  “可你却滥用了我给你的权利。你驳我的意思,却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今天我答应了你,原谅了你,那别人又该怎么想?他们想,原来我的意志也可以为你改变。那往后是不是一有事情,人人都要来求你说情了?”我上前几步,轻轻执起她的手握着,“阿惠,我知道你耳根子软,你心地善良……我最珍视的,也是你的善良,却不希望它成为旁人利用的工具。”
  “小姐……小姐,我错了……”
  我望着她忧郁的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一定要杀那些人,也不是我不愿为瑞儿积福……我只是不想失威于人。我要让所有人看清楚,就算是这样的不济之时,我下之依然是容不得他们冒犯!入宫的新秀,哪个心里能没有一点想法?我大闹玉轮殿的丑态传到他们耳中,莫不是都以为我不行了?心志消沉、不拘仪态、容颜憔悴……所以才打扮的花枝招展地跑到上林苑里闹腾!谁不知道皇上爱去上林苑?这不是趁我不利之时想着法儿地要勾引皇上吗!”
  惠娥叹气:“奴婢不是小姐,始终想的没有那般深远……只当他们都是花儿一般爱美爱闹的年纪……”
  “你是错了,可我也错了。谁没有冲动的时候呢……”我轻轻叹了口气,手渐渐松开,对外面高声吩咐,“将罪婢惠娥谪入浣衣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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