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第66章


  惠娥被带走了,我安静地坐在金凤玉座上,这豪华的宝座一共服侍过两位主人——开国圣昭睿皇后和我,我的手抚过光滑冰冷的扶手,那么英明的圣皇后也有如此无力的一面吗?
  “娘娘。”廉宝走进来,“大牢里的六个人,您看是……”
  “剃发,出家。”我挥了挥袖子,“叫她们到佛寺念经祈福去。”
  “是。”廉宝领了命正要出去,我忽然叫住他。
  “对了,那个说话的女孩……”
  “娘娘指的是兰贵人?”
  “兰贵人吗?”我轻吟着这个美丽的名字,“将她赶出京都,永远不准再回来。”
  人,光有一身傲气还不够,心高气傲又如何?先得学会低眉顺眼,然后才会有你趾高气扬的那一天。就好比登高楼,不先踏那泥泞的底阶,又就如何登上那云端的高台?
  
  ***
  
  瑞病下的第七天,天开始下雨了。那是一阵绵延霪郁的春雨,深深浇湿了我的心绪。
  
  “皇上,娘娘。贫道今观南薰殿上紫气与黑气相交相缠乃北方邪势与九皇子自身的护神相斗之昭。此黑邪之气来势凶险,才使年轻皇子无力招架乃至病倒。所以黑邪不避,九子不康啊!”
  甘露殿上跪着一灰衣道士,自称邪愁太师。
  “那道长,你说该怎么办呢?”皇上急切地将身体微微前倾。
  “皇上不必惊慌。”邪愁太师将右手轻轻自身前举过头顶又划回膝上,“贫道正是受仙师指点,前来为九皇子炼丹作法,令其逢凶化吉的。”
  “好好好!你快去!”皇帝大喜,抚掌道,“就将莫云殿赐予太师炼丹作法吧!太师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皇上,贫道有一事。”
  “太师,但说无妨。”
  “谢皇上!现在有害于皇子的这股邪气乃阳盛之气,所谓以阴克阳,以柔克刚,贫道恳请皇上允许贫道亲自挑选三十名处子为皇子炼丹。”邪愁太师伏在地上。
  真是放肆的请求,我在心里想着。
  “好!”皇上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对他而言,三十个女人算不了什么。
  “谢皇上!”邪愁太师的语气十分平静,俯首叩拜。
  
  “这群术士真是一年比一年大胆了!”回到未央宫我纵身往长榻上一靠,“吩咐太医们,半分马虎也不得有。”
  小连子领命出去,流云上前替我揉着肩,问:“您是不信术士的话吗?”
  “我的确不信。我不信有什么用?皇上相信啊!那些术士就是耗准了这个,成天装神弄鬼地来讨赏邀功。要是治不好瑞儿,我看他有几个脑袋!”我冷冷地哼了一声。
  靠下去细细思索着那个邪愁太师。这个人和以往的都不一样,他很有胆子,也很有欲望啊……
  
  “说,为什么皇子的病情不见起色,反而严重了!”
  第九日,那邪愁太师跪在我身前,安静地听着我愤怒得几近恐惧的咆哮。
  他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回娘娘,此乃正邪二气相斗激剧,邪不胜正,是自然大喜之兆。”
  “你说你究竟有几个脑袋?”我冷冷地盯着他。
  “贫道自然只有一个脑袋。”
  “很好,本宫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还不见成效,你这唯一的脑袋就别再要了!”我拂袖而去。
  挥退了所有的人,我只身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液心池。
  我一屁股跌坐在赏心亭里,我将头抵着冰冷的石柱。同我此刻的心比来,这石柱反而显得温暖许多。
  神啊,这就是我的报应吗?如果这是您愤怒的惩罚,求您惩罚我吧!我的罪过与那天真无邪的孩子何干?
  求求您……求求您……
  “母妃!起风了,您怎么坐在这里?”十岁的承尚不知事态的严重,提着衣摆跑了上来,“母妃,这几日怎么都没见到九皇弟……母妃……您……您怎么哭了?”
  我颤抖地伸出双手,紧紧拥住这十岁的孩子。他的身体细瘦柔软,令我感觉无比脆弱,脆弱得仿佛我此刻的心。
  “你的弟弟,他还那么小……我真的不想失去他……宁愿是我……宁愿是我……”
  我进入大宸宫九年,第一次将内心深处脆弱不堪的一面显露给惠娥之外的人,竟是在自己十岁的养子。
  年幼的承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方才缓缓抬手,轻抚我的背脊,静静地站着。
《太玺》墨九兮 ˇ其五十九、德希(添)ˇ 最新更新:2010-08-22 21:28:55
  “皇上,请看这天空,看这云的形状,它如同……”
  瑞的病在第十二天时渐渐好转。
  那一日,漫天的乌云骤然散开,骄阳刹时耀满大地。春归的大雁发出一声长鸣,惊得一众老臣慌忙下跪,对天三呼万岁。
  邪愁太师自此深得皇帝亲信。他深谙人事,懂得察言观色,自称善识人解相,卜卦炼丹,常得仙人指点。皇帝常招他察相占卜,无一不灵,一时间对其信任无比。凡事皆征问此人,封邪愁太岁。
  
  ***
  
  “唉……”
  已是入夏,我穿着轻薄的罗纱裙,忧心忡忡的倚在知语亭的长石座上。
  越女在一旁摇着团扇,眉眼低垂,嘴角弯着浅而恬静的笑,轻声道:“娘娘怎么了,这都是第六次叹气了。”
  原来已叹六次了,看来我还真是思虑过度啊。
  “瑞儿身体健康,我本是我该高兴的,可最近,一想到那邪愁太岁……真让我想高兴也没力气。”
  “左也不过是个道士,能兴起多大风浪呢?”越女依旧是浅笑着。
  “你不要太小看他了,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术士……”我幽幽盯着门外隐隐可见的馨兰,“他做每件事都极有目的,又很善于察言观色,所以总是胸有成竹。而且……他好像很清楚我对术士的不信任……”
  “娘娘可是认为九皇子大病得愈和太岁无关?”
  “术士若真医的好人,还要太医院做什么?”
  “既然他是胡乱做法,奴婢斗胆请教,万一九皇子没好,他又当如何?”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邪愁太岁是胸有成竹地来的,可他凭什么呢?
  良久,我答非所问。
  “太岁有把握的是皇上对术士仙道的迷信。皇上向来就信这些,比如谪贬聂贵嫔或是宁和十六年的巫蛊之乱……再说他马上就要六十岁了,自然是越发迷信,你看他现在把太岁宠的,越发无法无天了……”
  “贫道行来九百余载,娘娘却是第一个将贫道剖析至深的人啊!”
  一阵朗笑伴着一袭银灰色道袍潇洒地步上知雨亭,志得意满的邪愁太岁更显得挺拔俊朗,清风仙骨。
  “收起你那哄小孩的百岁仙齢吧。告诉你,本宫就是千岁,皇上就是万岁,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百岁小子来教导万岁的皇帝了?”
  太岁自从瑞儿病好后格外受到皇帝信任,皇帝一直命他为自己炼制灵丹妙药。说来也怪,皇帝吃了那些丹药后确实更有精神了。一时间龙颜大悦,准邪愁太岁自由出入后宫的特权,方便皇帝随传随到。如此,这却是我在大宸宫里最不愿见到的人。
  越女听了我的话忍不住掩口轻笑了一声,太岁有一瞬的尴尬,复而又朗声笑道:“娘娘此言差矣!皇上娘娘修的是人道,贫道修的却是仙道。所谓道不同,不可相提而论。”
  我冷冷一嗤,目光看向别处。
  “娘娘不信贫道修仙也罢。”太岁受我冷落并不在意,犹自热情地说,“不过方才也是娘娘自己说的,贫道深谙人事,善察言观色……娘娘就不信贫道懂得看人么?”
  “你是会看人。”我斜眼睨着他,冷冷一笑,“那你就来看看本宫,看看你能看进本宫几分?”
  邪愁太岁微微笑着,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直到看得我有些不自在了,他才缓缓开口。
  “娘娘在天下盛传的是倾国倾城的美貌,而近几月依贫道看来,您有比美貌更令人叹服的东西,另贫道万分钦佩!那就是您无与伦比的智慧……”
  我哼了一声:“都是些阿谀奉承的话罢了。”
  “贫道可没有说完呢。”他和煦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得我微微有些心虚。
  “你还有什么?”
  他没有说,只是一双丹凤眼轻轻扫过越女。于是我挥挥手对越女说:“你先退下吧。”
  越女乖巧地离开。我这才正眼看向邪愁太岁轻轻一笑:“还有什么?”
  “还有您的野心。”
  这一瞬,他的笑容妖异而魅惑,诡异得令我有种恐惧的窒息。
  我向他微微扬了扬柳叶似的眉,他笑容更甚:“您身为九皇子和笑公主的生母,八皇子的养母,是天下最美丽智慧而高贵的女人。可您是皇贵妃,您的儿子只是皇子,这看似高大实则渺小的地位,如何能纳下您广博的胸怀?”
  “本宫并无意做皇后。”我笑道,“不过是个虚位。”
  “您无意的,却是多少双眼睛盯着的。”
  “太岁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渐渐挺直了腰。
  他俯下身,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我耳畔低语道:“怎么?愿意和我联手吗?”
  
  邪愁太岁说对了,就算我真的无意于皇后的宝座,可它始终是招摇的,千千万万双眼睛正盯着它,就在我身后。
  
  光盛二年,它似乎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舞动着尖锐的利爪,意图将我最后的一丝底线也急不可耐的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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