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第68章


  当她扭动着水蛇般的纤细腰肢穿过大宸宫深邃幽沉的重重殿宇,飘渺的丽影仿佛将时间也凝住了。行者忘其行,劳者忘其劳。馨蕊夫人的存在为庄重的宫殿添了一抹媚人的瑰色,也为年迈君王脸上染上一层迷醉的神采。
  十年前,我的美丽曾令整个大宸宫为之震颤。而今的馨蕊夫人,却令整个天下为之惊叹。
  这其中当然包括我。
  她很年轻,这为她孕育下妖娆大胆的欲望与火热的激情。
  我想,也许是时候该歇歇了。
  
  “什么时候起,未央宫有了这么地道的歌女?”一阵明快的声音在我身后腾然响起。
  “虽然太岁是有陛下亲许的,但此处毕竟是贵妃寝宫,还请太岁自重。”我没有回头,语气异常平静,“越,你下去吧。以后,本宫也不想再听到这首歌。”
  “啧啧,这皇帝的后宫可真到处都是尤物啊。”邪愁太师凝着越离去的婀娜多姿的背影,略略感叹,“真道是令人羡慕啊……”
  我站起身对他冷眼相望,森森地问:“那所谓‘封农赏’可是太岁的主意?”
  “正是。皇帝可喜欢得不得了呢!”他微微一笑,含着七分骄傲,三分期许地看着我,“这下倒可教那些老臣认认清楚,谁才是这朝堂上的主人。”
  “可你知不知道……”
  “你莫要多说。”邪愁伸出两根手指覆在我唇上,诡异一笑,“后宫之内不问朝政……该怎么做我自然知道,过几天,便消了它。”
  我敛了声,沉默地注视着他的炯炯双目。他咧嘴一笑,从身后摸出个东西抖在我面前,定睛一看,竟是个木偶人。
  “这种东西你也敢往宫里拿,你不知陛下他……”我满心地诧异,邪愁并不看我,目光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玩意儿,口中念念有词——
  “看这九重宫阙,看这百转回廊,看这碧莹流水,看这姹紫万方,看这绫纱锦帐,看这玉炉飘香,看这悠长丝竹,看这莲步舞殇。重重深锁,将我困死在这玉楼高墙,人人艳羡,是我迷靡奢华的生活,却不知,那最牵动我心的是一片如黛青山,一池清心净水,一树梨花海棠,一壶醉情杜康。寄我所爱者,不过碧波泛舟,曲水流觞……”
  他的声音深沉却绵软,手指灵活操纵着偶人,时而抬眼向我微微一挑。一番话,竞令我的心微微荡漾。
  “在这索然枯味的深宫里,只有她,才是我自由灵魂的唯一慰藉。看,她走来,莲步生花,明媚的面容映得那桃花也失去了颜色。美丽的姑娘,可否停下你的脚步,为何你总是那么来去匆匆?”
  他抬起头,满怀期待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喃喃一句:“丑东西……”
  “你又是何人,竟是如此大胆。你可知自己拦下的道路,会引你通向那霉朽的牢房?我匆忙的步履透着我内心的恐慌,我不知自己的明天,是否还能望见那初升的太阳,是这该死的皇宫,用它妖艳地美丽诱惑了我,却又将我丢进寂寞冰冷的深潭。我每一天都在恐惧,恐惧他人的憎恨将我吞没,我每一天都在冷笑,冷笑这铜雀之外,还有千万女子,娇羞着将自己丢给这华羽之下危险的妖魔……对面的先生,你明明可以远离这危机四伏的可怕地方,为何还要满怀着无奈,挣扎在这幽怨的泥潭?”
  邪愁望着我,满目欣喜,活动着纤长修指,吟道:“美丽的姑娘,你的话惊醒了我昏沉的灵魂,此刻我才发觉,原来手中握着的便是开启这千重万锁的钥匙,竟是我自己选择将它遗忘。狠心的姑娘,你送给了我朱红大门的钥匙,为什么却将我心灵的钥匙悄悄地偷走?你多情的眼眸,缚住了我有力的肢体;你妩媚的笑容,锁紧了我心房的门扉。原是你,教我放弃了离开的权利,教我忘记了自由的芬芳……”
  未央大殿陷入了沉默,四目相望,我们仿佛听见了自己快速跳跃的心声。那是我早已埋葬的激情,挣扎着想要重生的呐喊。我惧怕它,如同我惧怕当年凤仪宫那熊熊滔天的火光。
  “你快走……说不定陛下……”我转身背过他。
  “不用担心,皇帝今晚翻的是馨蕊夫人的牌子。”语未毕,他的手已经拢上我肩,温热的气息佛在我耳畔,一阵热浪在我身体里腾然而起,“下之……我知道你现在很寂寞……”
  “放手……我讨厌你……”
  我扭着身子无力挣扎着,他对我的话轻笑两声,手指从我的肩头缓缓滑下,俯身将脸埋在我的颈间,我只觉后颈一热,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放开了我。
  使我惊异的是自己心底竟然涌上一丝丝的失落与空虚。
  然而时间未待我羞耻或是松气,邪愁已将我拦腰抱起,我的脸贴着他起伏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炙热的身体包裹着我,我轻轻闭上眼睛,任由他向着未央深处走去……
  
  ***
  
  不得不承认,邪愁太岁除了英俊飘逸的外表之外,更有一种吸引女人的邪魅之气。
  
  “奶娘,奶娘,申奶娘!”我一遍遍唤着身旁立在的申奶娘。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刚才……”好容易申才回了神,立刻跪下请罪,脸竞微微一红。
  “看什么呢?”我顺着她方才的目光望去,却见太岁正背身立着,对着两个宫女,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她们都笑的甚欢。我轻轻叹了口气,对申说,“你进宫侍奉笑儿也有些年月了,是不是想家了?”
  “奴婢不敢。”申拘谨地垂下头。
  “起来吧,你且好好照顾帝姬,待过些日子便准你家人进宫探望。”
  不知为什么,近来我的心总特别的软。奶娘申欣喜地再拜谢恩。
  “越,今年的织锦怎么到的这么晚,而且花色也不如从前?”
  越女脸色微微一变,望了望流云,流云犹豫了一丝方才谨慎道:“织锦是按时到的,只是皇上让……让馨蕊夫人先去挑了……夫人一挑就……”
  见我不说话,宫人们皆垂首肃立,神情甚惶,连大气也不敢出。见此情景,我不由笑出声来:“你们慌什么,她要先挑便由着去吧……流云,你过会儿把这荔枝也给夫人送去吧。”
  在宫里,荔枝是个稀罕物,四妃之下得赏的可不多。
  “娘娘……”越女轻轻唤了一声,“昨天皇上已经赏给过蓬莱宫(馨蕊夫人处)了……”
  “是吗?”我没想到自己此刻的心情竞如此平静,“让她去罢……”
  正说着,却见我宫里的绿香匆匆跑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我斥了一声,绿香却未停下,直直扑倒在我脚下,满脸汗水。
  “娘,娘娘您快去浣衣司看看吧……惠娥她……她……”
  只此一句,我顿觉后背一凉,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我匆匆赶到浣衣司北面的小屋时,只见惠娥静静躺在床上,却是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她原本饱满鲜艳的嘴唇已是干裂惨白,原本明亮的双眸此刻竟充满血丝。
  “阿惠!”我早已忘了所有端庄的礼仪,一路急跑着奔到那张旧木床前便扑了上去。惠娥挣扎着却怎么也起不来,我带着阵阵哭腔埋怨着,“你什么时候病下的?为什么不找人告诉我?如果我今天不派绿香过来,你是不是宁死也不打算见我?”
  “小姐……”枕上的她气若游丝,只努力扯出个笑容,“我……我错了……咳咳咳……”
  她咳得很厉害,我只觉眼前一黑。娘亲走前的景象,佟良媛走时的景象顿时交织在一起浮现在我眼前。此情此景是如此相似,相似得令人绝望。
  “不,不要……”我瞪着眼睛喃喃自语,猛然回过神来,我回头吼道,“太医呢?怎么不传太医!”
  “娘娘……她只是个洗衣的奴婢……”门口的小太监还欲分辨,流云却即时带着林太医冲了进来。
  林太医诊了一会儿,便开下了方子递给流云。流云正要离开,林太医又叫住了她,有些犹豫道:“这方子里有一味长白山参,御药房里本也不多,只是馨蕊夫人身子一直不太好,皇上便将此全赐予夫人了。你去了,问问他们可愿意给,若不肯,可换作……”
  “传本宫的旨意,只能是长白山参,别的不行。”我止住林太医冷声道。
  林太医望着我,叹了口气。
  我嗖地站了起来,踱到屋外,那里早已跪了浣衣司老老少少一干宫人。
  “说,是谁让你们将宫女惠娥从南屋赶到北屋的?”我冷漠的目光逐一扫过满地佝偻着瑟瑟发抖地背脊,没有人回答,“那么,又是谁让你们隐瞒不报惠娥的病情?”
  底下的人或是发抖或是呜咽,却终是无人开口。
  “都不开口?还是都愿意这么跪着?”我冷笑一声抬抬手,“本宫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着,来人啊,既然你们不想说,便永远不说吧。灌哑他们的嘴,砍了他们的右足。洗衣服,一只脚两只手就足够了……”
  于是底下又是一片号呼之声。我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走进房里。
  进了房间没多久,小禄子领了个人进来。
  “娘娘,这人说他知道些内幕,要禀告您。”
  我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却不像个爱生事的。
  “你说。”我向他跪着的方向抬手,“说了本宫就免了外头人的罪。”
  “谢娘娘。”那人说着跪下,磕了个头。
  小禄子退身出去,合了门。那太监朝门锁上望了望,轻声道:“娘娘,这都是馨蕊夫人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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