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于是，我又失落了。
  有一天，终于有一天，这个僵局打破了。
  那天，他不过是胡乱点了个人陪他喝酒，竟偏偏点到了我！
  我惊喜万状，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细心梳妆，却总也不甚满意。我激动着，忐忑着，直到被引进他的房间。可他的态度，却又如整盆冰冷的水骤然倾下，淋得我透心的凉。
  我只能不声不响，诚惶不安地坐在他对面，按他的命令陪着灌下一杯杯的酒。酒很辣，很苦。
  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喝酒……我根本不会喝酒……
  那天我很快就醉了。
  后来听丫头小荷说，我竟然发了酒疯。她说我摇晃着身体，跳着别扭的舞蹈，她们都吓呆了，六皇子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说我那天说了很多的胡话，唱了很多不成调的曲儿。她告诉我，那天，我忽然跪伏在六皇子脚下，然后慢慢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我说：“您不知道吧，十年前，我就这么一抬头，我就，就望见了我一生的幸福和守望……”
  我终于成为了我所爱的人的女人，可幸福并未笼罩我多久。
  很快，我的夫君被封了恭权王，娶了正妃。我一直对自己说，他不爱她！他不爱她……那么他爱我吗？他从未说过，甚至在他口中，我的名字都显得生硬。可他又好像对我很好，他给了我很多东西，他经常来看我……所有人都说我是他最宠爱的女人……既然这样，那么我是不是也该知足了。
  我的夫君，我一生的挚爱，他迅速从一个皇子蜕变为一个成熟的亲王。
  很快，他开始拥有更多的女人。
  人们依然说着我是他的最爱，于是我沉默着，接受着。
  被赐给恭权王后，我一共回过大宸宫三次。这个承载着我童年所有辛酸与欢乐的地方，这个我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恢宏殿宇。而今，竟如此名正言顺地召见着我。我心里清楚，是谁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这不仅仅因为我的丈夫，更因为她——皇贵妃穆氏。
  我说不出自己对她究竟怀有什么样的感情。
  我敬仰她，因为她早已为天下所传颂的美丽与智慧；我畏惧她，因为她同样被描绘得有声有色地骄奢暴虐；我感激她，因为我知道，我的今天，完全是她当年对皇上提的一个建议，尽管那个建议只是为了给自己开脱；我还恨她，因为我也听到过她与我丈夫的传闻，因为我察觉到有她在的地方，我丈夫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第三次奉召回宫，恭权王说，这次恐怕要长住了。
  我沉默地点点头，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久违的欣喜，您在喜什么呢？我默默想着。
  同时，我也在很多王府大臣们眼中，看到了一丝狂喜。
  这次，我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
  诸王暗议，打算结合朝中势力，拉皇贵妃和她的儿子下水。
  
  上午，恭权王带着两个孩子去谨拜皇后。
  临近午时，我心中有些烦乱，便去寻找我的儿子。
  我在怡红苑里找到了他，他和许多小孩在一起，玩乐正欢。我一时不知是进是退，只是远远观望着。
  “子佩便是你的儿子了？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
  一阵清雅的丽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猛然回头，是她！是那妖艳的皇贵妃！
  正欲下拜，她却抬手止住，又往前一指，微微一笑：“会打扰到他们的。”
  “影妃。”她同我一起望着那群孩童嬉戏，突然唤了我一声。我一惊向她望去，见她笑得是那样和蔼温柔，“可知你现在，正是天下女人艳羡的对象呢！你有天下最英俊男人的宠爱，而且，你还有了他的孩子……”
  皇贵妃说到此处，深深吸了口气，笑容淡淡的：“真是幸福啊……”
  “娘娘……”对于她的话，我有些震惊，不知所措。在她的脸上，我隐隐捕捉到了那几许拼命隐藏的无奈。
  仅仅一瞬，她又神色如常，嘴角向上一勾，目光直直盯着子佩：“这么乖巧伶俐的孩子，不能做世子倒是可惜了……往后若是有了嫡子，唉……”
  她的话好像是在提醒我，嫡子和庶长子历来为权利家族最敏感的话题。而恭权王妃刘氏，右相的女儿，她有着令我望尘莫及的权势和地位。更令我担忧的是，她似乎视我为最大的敌人……我们是皇室宗亲，王公贵胄，身份地位都要合乎礼法，所以我很清楚自己争不过她……
  看了眼眼前的贵妃，听说她曾经也是个卑微的庶女……既然如此，那么若是我的丈夫做了皇帝呢……
  我猛然一惊，暗骂自己疯了。皇帝又怎样，我不过是个贱民之女，宫婢出身，难道还能当皇后不成？一时间又没了主意。
  皇贵妃又冲我笑笑，盈盈向着那群正在嬉戏的孩子们走去，她走前，还说了这么一句话，彻底乱了我的心境。
  “其实对于一个亲王而言，嫡庶又有什么分别呢？世子终还得皇帝封啊，子佩，倒像是恭权王最疼爱的孩子呢。”
  我全身都崩紧了。她的神情、她的话，充满了压迫与诱惑。
  当我再抬首时，她却早已融入了那群孩童中，无论是神情还是目光，都柔软得像是要暖进人心最深的地方。
  
  ***
  
  恭权王似乎从不避讳在我面前谈论政务。因为我从来不懂那些烦文琐事。
  这一晚，我坐在内室里，却听见他和辅臣在外阁争吵。
  “我早就知道你们在和平阳王等人图谋废立了，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为你们闹腾够了，自然懂得审时收敛，怎么……你倒是说说，你们网罗了什么罪名废她？”
  我夫君的声音有着前所未有的凌厉，我叹了口气，竟然又是为了那个女人。
  “王爷，贵妃她骄奢淫逸，结党乱政……”
  “骄奢淫逸……噢，好像有这么回事。可那都是多少年前了？赵陵你是老糊涂了吗？妃子骄奢，你不是暗暗影射是父王糊涂，父皇纵容吗？再说了，你就不怕把现在的馨蕊夫人也得罪了，据本王所知，她也……”
  “好好好！王爷，这条不成，可她结党营私却是真的啊！您可知在那未央宫里……”
  “赵陵……你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知不知道你看看那些大臣的名头，哪个不是高居要位？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一本没有参倒她，不仅我们都会被问罪，更会引得她心怀芥蒂，而那些被你告的大臣呢？要么报复我们，要么疏离我们……失了这些重臣的心，往后我们如何立足？”
  外间死一般的寂静。我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良久——
  “王爷……看来臣是真的老了啊！臣老得……怎么就看不穿王爷的心思呢……”
  赵陵干干地笑了两声，笑得实在有些悲凉。
  “我……我只是觉得父皇终究是老了，他召我们回来，是为了安享天年，而不是再给这个家添出什么乱子……你……你也好好劝劝其他人罢。”
  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知道是赵陵走了。而后恭权王深深叹了口气，步了进来。
  我立刻上前为他宽衣，我为他解着玉带，忍不住怯声问他：“他们……想废皇贵妃吗……他们不喜欢她吗？”
  恭权王整个人都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久，我已脱下他的衣袍，服侍他换上寝衣时，他忽然开口了：“他们只是不喜欢她的儿子……我今天见到他了，是个很害羞的孩子，还有些柔弱……若是他母亲被废，不知他能不能承受那样的变故……”
  “您不是在同情那孩子！”我终是忍不住冲口而出，“您还是想护着她，对吗？无论您的臣子怎么希望，无论您的才能多么杰出……您还是只在乎她，不是吗？”
  恭权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上看着我。
  我走过去跪倒在他身边，双手环住他的腰：“为什么？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她，可我心里总有希望，希望您终能将她淡去……影绣永远在您身边！永远只对您忠贞！永远只为您守候……我能为您抛弃一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依然进不了您的心呢？影绣只求有一次，您看着我的时候眼里能全是我……哪怕只有一次……我也就知足了……”
  我从最初的歇斯底里化为最终的哀怜乞求。我希望我爱的人幸福，可那却是我的痛苦。
  他轻轻拉起我，拥我坐在他身旁，他的吻，抵着我的额头，轻轻的。
  “对不起影绣……对不起……”
  我无声地哭了，我希望的，怎么会是您的抱歉呢？
  我哽咽着，直至他说出那句话，令我全部的世界转瞬崩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穆贵妃啊！你曾以你的骄纵传遍天下，可自从你作了贵妃，代掌凤印，你却令天下传起你的德贤来了。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不骄纵了呢？而今才明白，因为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还用得着骄纵什么呢？
  你连得不到的，都将它化成了永恒。
  我输了，输得真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太玺》墨九兮 ˇ其六十三、监国ˇ 最新更新:2010-08-28 20:07:33
  
  “太岁邪愁，天下之轻薄子也。狎邪巫术，诡馋偏能惑主。浪骸少束，纵行几欲乱性。出生寒卑，无学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