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玺

第72章


偏僻怪道,妄辱仙尊。今得皇恩所幸,不思忠贞事主,蔽上以歪异妖术。外佯贞良节臣,实乃暗谋阴图。于朝之上,构营私党,排除异己,残害忠良。惑乱君心,小人得志,实辱君王之重信。于庭之外,纵欲胡为,营拓私室,劳民伤财,聚敛珍财,骄奢暴虐,确为人神之所共恨。于宫之内,明为事主,暗则阴通,□宫女,戏调后妃,秽乱宫闱,乃辱圣君,滑天下之大稽……”
  
  “行了,行了,”我挪了挪身体,动了动坐姿,挥挥手,“你可真有面子,让那群忠良贤老这么奏你。怎么蛊惑蒙了皇上,还到此处来念给我听?”
  邪愁信手将折子往火盆里一丢,负手徐踱,轻吟慢笑:“皇上近来总在蓬莱宫乐不思蜀呢,连折子都交给我看了……他现在啊,一刻也离不开我的药,赞其为‘仙桃天药,重壮返光,翩乎欲仙……’”
  “他这么信任你,你不觉得良心受愧吗?”
  “你怎么这么说?我给他吃的是补药又不是毒药。不过说起来……”邪愁眯眼斜着我,挺身向前两步,“今天的你,就无愧于良心了?”说着又是一声轻慢的笑,“你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为所作所为愧疚,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么你呢?”我的右手支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好像什么都想要,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但我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他微微一笑,抬步缘阶上至我面前,一甩身衣袍便潇洒地飞扬起来。他轻柔地捧起我的小腿,徐徐抬上几塌,“我不想要平凡,不要卑微,不要任人践踏……我有智慧、有机会,为什么不再站得高一些呢?”
  我不由勾起了嘴角,抬起手,指尖沿着他清俊的面颊缓缓滑下:“总觉得这样,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说起来……这宫女们似乎都中了你的魔道,个个都桃面春光啊……”
  “尝尝做女人的滋味,也不枉费她们来这世上走一遭……”
  邪愁笑若春风,目光直视着我的双眼,毫无躲闪与掩藏,更不带一丝羞愧。他的手轻抚在我的裙上,隐隐刺着肌肤。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又有多少后妃幸得了太岁的恩泽?”
  “下之……”他的脸猛然凑近,我甚至可以从他充满调笑的黑瞳中,看到自己有些躲闪的脸,热气喷在我颈上,分不出他的言语里究竟是欣喜更多,还是放荡更多,“你莫不是在吃醋吧?放心,我早说过,在这深宫里,只有你才是我灵魂的唯一慰藉……”
  “行了行了。”我推开他,复将双脚放回地面,正襟危坐,“后宫毕竟不是你纵欲放荡的淫乐场,现在诸王回朝,你也最好收敛自己的行为。”
  “哼!你倒是怕他们怕得要死。”他腾地起身,理了理衣袍,“你们这些贵妇,就知道虚伪的一本正经。”
  “朝臣奏你,他们自是比谁都恨你,若是哪日祸起萧墙,谁人护得了你?”
  “你既是怕他们,我自会对付。”
  我在大宸宫里素来不是以德立威的,自然会忧心那些野心勃勃的亲王们。尤其是平阳王。据我所知,我送去的柳蔓,也就是他的宠妾柳妃,已经彻底弃了我,投了他。于是,我的好些事情也就随之进了平阳王的耳,入了他的心。想不到曾经对我这么好的柳蔓也因为男人背叛了我,真真轮到我作茧自搏了一次。
  不知平阳王究竟知道了什么,眼下除了担忧,我也只有可笑自己真是到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份儿了。
  只是邪愁并不知道这些。
  眼下,他袖袍一甩,纵身离去。
  我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令我徒生畏惧。
  他总是自信满满,果断坚毅。如他所言,他有智慧、机会,可他的心终究太过年轻,年轻的激情驱使他肆意妄为,结局将会如何?我不愿去想,也许是不敢去想吧。
  
  ***
  
  “流云,流云!”
  这一日,我仅一个午憩甫起,便听得外头不小动静。我一面起身披衣,一面唤了许久,流云才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娘娘。”她胸脯上下起伏,气息不稳,“出、出事了!皇上中午前本打算去蓬莱宫的,谁知半路忽然改道,往菊妍宫的方向去了……哪知回来便大发雷霆,下了两旨诏书。一旨,诸王悉返封地,不召弗得入京;另一旨,让丽妃娘娘剃了头发,出家修行去。”
  我十分震惊,流云迅速为我整装,赶往长乐宫。
  一路上,我脑中原本零碎的图块,渐渐拼出一幅令我惶恐的画面。
  到了朝露殿门口,我缓了步子,调缓呼吸,平静地走入。
  年迈的皇帝坐在上首,馨蕊夫人娇柔地倚在他身边,为气极的皇帝抚胸顺气,倒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陛下这是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
  我莲步上前在他右侧倚下,馨蕊夫人冷笑一声:“怎么了,亏得娘娘还问得出来,穆氏姐妹好大胆子,欺君罔上啊……”
  “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退下!”我冷冷地喝了一声。
  馨蕊夫人脸色立刻就变了,委屈地往皇帝怀里钻,佯嘤作泣着:“皇上……您、您看啊……”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拍拍馨蕊颤抖的肩,声音很是疲惫:“好了好了,都别闹了。”
  “陛下,您的旨意臣妾已经听说了,丽妃她究竟……”
  “丽妃?她凭什么被称为妃啊?”馨蕊冷嗤一声,“娘娘,你也就别再逢场作戏了,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吧?你姐姐和文越王有□!不然你怎么会甘愿顶着天下妒妇的臭名,三番五次施计让自己姐姐受皇上冷落呢?是不是想让文越王乘机钻空子?果真是个好妹妹啊……”
  “夫人知道的不少嘛,不仅本宫知道的你知道,怎么连本宫自己都不知道的你也知道了呢?本宫和姐姐入宫那时,你不过是个几岁的小丫头,这宫里的事居然知道得比谁都细,莫不是早有所图了吧?”
  “你胡说!现在你是觉得自身难保,想将我一起抹黑吗?”馨蕊一双含情杏眼狠狠剜着我,  “你包庇自己的姐姐,纵容帮助她和庶子通奸!□宫闱!扰乱纲常!你犯欺君大罪,根本不配执掌后宫!你……”
  “怎么,我不配?那是你想了不成?”我冷冷地打断她,“来人啊!馨蕊夫人出言不逊,辱没皇室,还不将她拖出去!”
  这个年轻的女孩立刻露出惊惶恐惧之色,紧紧抓着龙袍:“皇上!您看看贵妃啊!她怎么能无视您的存在,太过胆大妄为了!皇上您一定要……”
  “带夫人回去休息吧。”
  皇帝有些隐忍地挥挥手,不再理会馨蕊的尖叫。
  很快,朝露殿陷入死寂。
  “贵妃……”半晌,他唤了一声,满脸倦意。
  “陛下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我提了裙摆坐到他身边,他抬头望向我。看到他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我心头忍不住微微一酸,靠在他的肩头,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您是相信我的。”
  “那么朕又当如何……”他无奈地苦笑着,“朕是不是该杀了她……杀了你姐姐……”
  “您现在做的很对,让她出家,去为国家祈福。只是您不能杀她……无缘无故,要用什么罪名杀她?难道真要向天下昭告了这可怕的丑闻吗?”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不甚明白这件事。只是,它不能被放大……不能……”
  皇帝静静坐着,久久没有声音。我差一点也以为他睡着了……
  “朕这一辈子,听得最多的,就是那些‘不能’、‘不可以’、‘皇家颜面’、‘祖宗道德’什么的……为了这些,朕失去了很多……包括最爱的……朕真的累了,真的累了……朕想做个明君,可那太累了,收敛着自己的性情、欲望……事情最好的结果,往往却难如人意……”
  他半瞌上眼,倦态尽显,缓缓将手从我手心中抽出,反来覆在我手上:“知道朕为什么喜欢馨蕊夫人吗,嗯?”
  我一时不知所措,木讷地摇摇头。他轻轻笑出了声来。
  “因为她天真、纯粹。她不需要朕去琢磨,让朕感到轻松,愉快……她单纯、没心机,把什么都写在脸上……”说到这里,皇帝捏了一下我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子,“她也会妒忌,也会勾心斗角地争宠,只是她的手法很直接,甚至是拙劣。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疼惜、去爱护……所以朕顺着她,喜欢她……”
  我真的无言以对。
  我的丈夫,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称赞着我的敌人。
  “那你,知道朕为什么喜欢你吗?”他忽然看着我问,我再次愣愣地摇摇头,他又笑了。揽我入怀,轻轻抚着,“因为你懂事。你聪明又识大体,说话做事总能对上朕的心意。你考虑事情总顾全大局,又不会伤了朕的面子。你清楚朕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你与众不同。以往那些嫔妃,皇后,每当朕论及政事,便个个都道是‘后妃不干政务’,其实朕心里清明,朕不过是想快点得出个答案罢了。可她们呀总以为朕在试探,其实心里都想听政事想得要命……就你,问什么答什么,切中要害又不多说多问……有时朕也觉得很可怕,一个女人太聪明了,未必是好事……智慧,可能令你贪婪……不过下之,还好你并不贪婪。”
  “我有什么可贪婪的?”我浅浅笑着,“您已经把一个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幸福都给了我,我已经不再想要别的了。下之现在想的,不过是陛下和孩子们的健康平安,如此而已……”
  他的嘴角浮起一个宽心的微笑,很久很久,一直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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