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脚恋

    白纯醒来入眼一片白，闻着满室消毒水味道，她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猛然从床上跃起，牵动吊着的生理盐水剧烈的左摇右晃，吓得守在一旁的霍梓渐跟着起身，“纯。 超速首发”
    她两手死死揪住他，“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我怎么可能是小姑姑的……”
    霍梓渐垂目不说话，白纯心如死灰，“所以，都是真的了？”
    “别去想这些了，多照顾自个身体。”他扶她躺下，面色也不比她好到哪里，真相一层层揭开，他亦心力交瘁。
    白纯默默流泪，二十多年受的委屈像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剜心，痛得让人麻木失去知觉，顺着针头注进血管的药液逐渐冻结全身，连那泪都冷得刺骨。
    霍梓渐掏出手绢细细给她擦拭，劝慰的话反复在嘴边溜来溜去却始终道不出口，算一算他害她也不少，起码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他显得如此无能为力。
    房门轻轻响了两声，闵航探头进来，清清喉咙说：“老板，霍老先生醒了。”
    霍梓渐一听就想去探望，但又放不下白纯，正犹豫，白纯抽泣道：“去看看吧。”
    “那你……”
    “我没关系……”白纯闭上眼转开头。
    霍梓渐问闵航，“季湉兮呢？”
    “她带小韬在楼下吃饭。”
    “叫她上来陪纯。”
    “噢。”闵航马上打电话。
    “不要，不要叫他们，我不想让小韬见到我这样。”白纯吃力的撑起上半身阻止闵航。
    霍梓渐坐上床头揽着她，“你这样我不放心。”
    “我没事的。”
    一条手绢都哭湿了怎么会没事儿？霍梓渐拧眉头，闵航尴尬的咳咳，“要不，我在这儿守着呗。”
    也只好这样了，霍梓渐帮白纯在腰后垫了两个枕头，交代了一下闵航便急匆匆到隔壁看老父。
    一到隔壁，霍晟床前围着白惠、霍梓漪还有蒋妈，严静则抱着霍雨佳坐在角落，见他来大伙动了动，让了个位子。
    “爸。”霍梓渐低喊了声。
    霍晟身上插满了管子，眼皮耷拉着只开了两条缝，无神的眼里浑浊不堪，今日才恍然发现父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早已失去往日风采，果然岁月不饶人。
    霍晟哼哼着听不清说什么，白惠说：“你凑近些。”
    霍梓渐多少年没亲近过爸爸了，这会儿他怔忪茫然，俯低身体往前凑了凑，霍晟呜呜咽咽依然含糊其辞，于是他便又凑过去些，终于听见他在问白纯和孙子在哪儿？
    霍梓渐一时不知该恨该悲或是该叹，他望着气息衰弱的老父，“纯在隔壁休息，小韬去吃饭了。”
    霍晟似乎大大的悲叹，插着氧气的鼻子张阖翕动，旁边仪器嘀嘀声一阵波动，霍梓漪一惊转头喊医生护士，片刻病房里一通手忙脚乱。 超速首发
    之后医生说病人情况不稳得休息，明天再请家属来探视，白惠和蒋妈坚持留下看守；霍梓漪一言不发低头就走。
    严静抱起睡着的女儿跟霍梓渐走来，霍梓渐仰头耙了耙头发，然后说：“我送你们先回去。”
    闹了这半天她以为他恨死她了，没料到这下他竟心平气和，做了平时肯定不愿做的事情，严静当即内心五味杂陈，点点头，“好。”
    上了车，严静问：“白纯还好吧？”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也不是故意的，主要因为阿姨有点逼人太甚。”
    “咱们能换个时间讨论这事儿么？”霍梓渐闷闷的说完这句就闭上嘴，整个人阴沉得让车厢里的温度骤低。
    严静紧了紧孩子，不再多嘴。
    ……
    霍梓漪下楼正碰上要上楼的季湉兮和小韬，小韬刚要叫“爸爸”，他抬手，“别，我不是你爸。”
    小韬委屈的瘪嘴，“为什么你不是我爸爸？”
    “你去问老天爷吧。”
    “老天爷是谁？”
    “孙悟空、如来、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随便，爱谁谁！”
    “哼！”小韬很有个性的转开头，抱紧季湉兮的脖子，“季叔，我们走。”
    季湉兮安抚的拍拍他，再忧心忡忡的看着自暴自弃的霍梓漪，由衷的说：“你跟死了一样。”
    “嗯，我谢谢你的关心。”他摸摸下巴冒出的胡渣，眨眨熬了一天泛红的眼眶。
    “很难以接受吧，我想如果你不是个爷儿们，一早跟纯似的昏过去了。”
    霍梓漪意外的瞅她一眼，“别同情我，我受不起。”
    “我的同情很高价，从不施舍。”季湉兮坦然说道，“我只点出事实，你爱承认不承认。”
    “行，我承认，我他妈的特想倒下，一睡不起，这样就可以远离所有烦恼。”霍梓漪咬着后牙槽说。
    季湉兮笑笑，“这想法不错，等你长眠后千万记得别入土，指定哪天来一大美人儿，亲你一下，你醒来就能直接过上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
    霍梓漪横眉，“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季湉兮继续笑，“不好意思，我可不是安慰你，没听懂吗？我奚落你呢大律师。”
    接着她抱好小韬，大摇大摆走开了，霍梓漪直翻白眼仁，死人妖，找抽呢吧？
    上了楼，白纯又睡着了，怕小韬打扰，季湉兮让闵航带小韬找地儿对付一宿，自己则留下守夜，可没多久霍梓渐就赶回来了，两人对坐无语。 超速首发
    霍梓渐痴痴的望着白纯熟睡的侧脸，平静的表象下心绪起伏难平。老头那边暂时无事，但一台心脏搭桥手术怕是跑不掉，可惜身体状况太差担心撑不过来，只有拖着看老天爷什么意思。医生希望家属尽量满足病人的要求，霍晟一醒就叨叨着要见孙子，估计自己快走了，再不见以后没机会，不过白纯这边……她刚刚受那么大打击，让他怎么开这个口？
    季湉兮憋了半晌，实在憋到了头，起来碰碰他，指着门外，霍梓渐抹把脸，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什么情况啊现在？”
    “我爸想见纯和小韬。”
    “怎么？这会儿良心发现了？”
    霍梓渐睨她淡嘲的脸，“人之将死，你说话好听点。”
    季湉兮别开头，“纯太亏了，太不值了。”
    “我知道。”他长叹口气，“我爸这辈子感情都不顺遂，跟我老妈感情不和闹离婚，接着过门的媳妇又有那样一段过往……他嫉妒偏激似乎能够理解，可他至少抚养了纯，不然我也不会认识纯，和纯一起长大，进而爱上她。”
    “得了，纯还不如从来不认识你！”
    “季湉兮，这话你昨天跟我说，我一定不放饶你，过了今天很多事情我的看法想法都改变了，无论多么强大的人，过去再怎么逞凶斗狠再怎么呼风唤雨，到头来也都病怏怏的躺着动弹不得听天由命。”
    季湉兮微微一愕，实话实说：“嗯，听你一说，确实看开了很多。”
    霍梓渐疲惫的笑，“大家平安强过一切，其余的有什么好争斗？”
    “你有什么打算？”季湉兮指白纯和严静他要怎么处理。
    “我没有什么打算，我欠纯的太多太多，无力再要求她什么，现在她想怎样便怎样，我全都满足她。”
    “即使她要离开你？”
    霍梓渐卡在这儿半天说不出话，许久许久他才黯然点头，“即使，她要离开我。”
    季湉兮讶异的瞪眼，“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霍梓渐么？你该不会魂穿了吧？”
    霍梓渐但笑无语，在心深深处他是坚信着纯的，信她爱他！信他们的爱不会这么夭折。而且，以退为进不失一个好方法，谁知道呢？
    然而躲在门内的人并不这么想，白纯单手捂嘴，莫非这就是他俩的结局？各奔东西，然后各自相思直到终老……
    新的一天在惊慌忙碌中展开，霍晟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一番抢救过后人清醒白醒的瞪着眼，大家都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见孙儿最后一面。
    霍梓渐逼上梁山，不敢开却不得不开口，就在他在白纯病房前徘徊之际，白纯换上崭新的衣服，牵着小韬开门出来，“去见小姑丈吧。”
    霍梓渐歉疚的说：“别勉强自己。”
    “不勉强，他好歹是小韬的爷爷。”
    “嗯，听你的。”霍梓渐看向小韬，踌躇着伸了伸手。
    小韬先抬头看妈妈，最后把小手放进霍梓渐的大手里，这一刻霍梓渐心头热流涌动，他从没这么感动和知足过，仿佛有人将全世界交给了他。
    “妈妈说，你是爸爸。”小韬很不情愿的嘟囔。
    他语带哽咽，“对……我是你爸爸……我们得去看看爷爷……”
    白纯屏息，她深刻了解此时他的心情，被所在意的人接受该是多么求之不得的幸福，她悲怆的暗忖，他与他的父亲，他与他的儿子为何不若普通人那般承欢膝下共享天伦，非要等到“亲不在”才明白亲情的可贵。
    相对与昨天的冷清，今日霍晟病房外摆满了慰问的花篮，霍氏传媒创始人病危入院的消息到底引来了各方关注，同时也显现他不同一般的社会地位，走廊上站着几个霍氏负责公关的工作人员，看见霍梓渐一一礼貌颔首，而看向白纯和小韬就充满了探究和好奇，搞得白纯紧张不已。
    霍梓渐大方的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儿子，严峻的脸色叫那些人自觉收起八卦心思该干嘛干嘛。
    三人走进霍晟的病房，许是太出乎意料，原来在病房里的人均噤声不语，白惠霍地起身走避开去，似是不愿面对。
    霍晟猛力想撑大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霍梓渐上前摁住他，“别急，人都来了。”
    白纯抱起茫然无措的小韬，缓缓走到床前，“小韬，叫爷爷。”
    小韬犹豫着不肯做声，大概有点吓到，病床上的人形容枯槁，气色晦暗，身上又挂满了古怪的仪器，白纯摸摸他的小脑袋，“别怕，乖，叫爷爷。”
    “爷……爷爷。”小韬喊了一声就扑进妈妈怀里，死活不抬头了。
    霍晟张开嘴呜呜的说着什么，霍梓渐比昨天熟练，赶紧凑耳听，过了会儿他双眼染上水雾，转头对白纯说：“爸爸，对不起你……”
    白纯拼命紧咬下唇，不禁泪流满面，二十多年了，这句迟到的歉意瞬间冲刷掉一切委屈，沉郁的心顿然轻松了好多好多。
    霍晟说完便陷入昏迷，新一轮抢救又将人轰出病房，白纯浑浑噩噩的任霍梓渐牵着，两耳嗡嗡的叫，眼前反复浮现刚才霍晟说“对不起”时，那虔诚忏悔的眼神。
    “纯。”
    “嗯？”她反应好久才知道是霍梓渐在叫自己。
    “我送你回家。”
    白纯摇摇头，“不用了，这儿一时半会儿的离不开你，别跑来跑去的找不见人，再说我也不想走。”
    “好吧。”
    医院安排家属在隔壁的小间等消息，小韬就坐在白纯身边摆弄着刚买的变形金刚，霍梓渐扫了周围一圈有限的座椅，所幸抱起小韬搁腿上坐下，起初那小子还不爽的撅嘴，但见妈妈没有不悦，继而默许了让坏蛋爸爸抱自己一起玩。
    霍梓渐样子摆得没所谓，可毕竟第一次跟儿子近距离接触，他绞尽脑汁回想当年自己这么大时都在干嘛，拼命找出话题拉近彼此关系。
    白纯感受到他的无措，不时加入进去挑些话题，让他们相处融洽，默默的鼓励霍梓渐和儿子增进感情。
    一家人享受着片刻的温情，闵航进来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老板，严总和夫人来探病了。”
    霍梓渐马上盯住白纯，白纯垂着眼将儿子抱开，“你去吧。”
    话说到这儿严静带女儿施施然走进来，看见她便问：“哟，你好啦？”
    白纯僵硬的笑笑，“好了，谢谢关心。”
    贴着严静进来的是严氏集团老总和夫人，也就是严静的父母，他们姿态高傲，表情冷漠，直接无视白纯母子的存在，只对霍梓渐说：“听说你爸爸病情不太乐观，专程请了北京的心血管专家来会诊，下午的飞机，你方便的话派人去接一下。”
    霍梓渐道谢，应酬着场面话，而视线始终不离白纯，严静妈气得一脸铁青，不着痕迹拽着老公的衣袖，催他走人，严静爸不是瞎子他当然也发现了，更替女儿不平，临走前招呼严静，“咱们先回吧，晚点再过来。”
    严静却像粘在了椅子上，“我不走了，万一有帮得上的，也方便搭把手。”
    女儿的固执二老是一清二楚，劝什么都白搭，严静妈怒其不争，甩手就走，严静爸悲哀的一叹随即跟上，严静没事儿人似的耸耸肩。
    一下只剩三大人加俩小孩儿大眼瞪小眼，这情景说有多诡谲就有多诡谲，白纯自认自己定力不如人，抱了小韬站起来，“我回去了，小姑丈有什么消息你再给我电话吧。”
    霍梓渐不无懊恼，怕这便是严静坚持留下的目的，逼她离开。
    “我……”
    “我请闵航送我，放心。”白纯不愿多言，转身到门外请了闵航迫不及待走离这叫人窒闷的地方。
    霍梓渐冷颜，睨着严静说：“高兴了？”
    严静掀着嘴角，“高兴什么？又不是我让她走的。”
    霍梓渐烦躁的捏捏眉心，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真犯贱，天道轮回善恶有报，这颗苦果吃得他嘴苦心苦淌的血都苦涩难当……
    闵航几次想帮老板美言几句，但见白纯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怕言无美矣反添心伤，遂保持沉默，倒是小韬因为昨晚给他买了玩具，对闵航很有好感，小脑袋搁在妈妈肩头冲他甜甜的笑。
    到了大门口，闵航客气的说：“白小姐请稍等，我去开车。”
    白纯刚要答是，抬首却见不远处站着的段明，久违的旧识忽然出现让她有片刻的错愕，难不成轩辕国际跟霍氏传媒也有往来，听闻前任总经理生病所以过来探望？
    因之前白纯失踪，闵航自是认得段明，然四年来再无交集，这次他来为着什么呢？
    段明依然如昔的沉稳和善，只在瞥向小韬时有些微激动，他说：“白小姐，我们总裁想邀你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