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柳梢风

七十章
    苏卿回到督军府的第一天，陈督军只到她面前露了一面，发了一通脾气，十分不快的问她“硬要出院干什么，老子给不起钱吗”，不等苏卿解释，甩手骂了句“都不让老子省心”，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隔壁书房传来重重的关门声，苏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的子弹刚被取出来，左肩两处，腹部一处。现在她半边身体都是麻木的，想动也动不了。
    几辆军车在督军府大门前停下，首尾的车上跑下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结结实实的围在了中间一辆车周围。车门打开，披着墨色披风的人下了车。
    天空中仍飘着小雪，门口的卫兵向她立正敬礼，几个人撑开伞，一路护着她经过庭院进到大厅。撑伞的人收起伞退到一边，她徐徐往前走，所经之处丫环家丁们纷纷向她行礼。
    “柳夫人。”
    柳卿点了点头。二楼传来隐约的桌椅翻倒的声音，像是来自主卧室的方向。
    丫环伺候苏卿吃完药刚离开，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苏卿没有睁眼：“进来。”
    门被推开，而后是极轻的脚步声。微风带来若有若无的香味，像是庭院中梅花初绽的气息。苏卿侧过头，柳卿站在不远处，身上披风未解，左脚处和裙摆绊在了一起，像是刚跑动过。
    “你怎么能出来？”苏卿笑着问她，一边抬起完好的右肩，指了指她的裙摆。
    柳卿低头，而后轻轻拍了拍，将披风取下来：“你派去的都是些熟人，我说有紧急的事要跟你商量，他们就全都出动护送我过来了。”
    “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苏卿说。也不知道是说手下还是柳卿。
    柳卿：“仇家？”
    苏卿不说话。
    柳卿说：“许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有些话说了没用，有些问题问了也没有答案，或是答案太过清晰。譬如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譬如何必。
    苏卿仍是笑，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那就不说了。你陪我坐一会儿，过会儿就走吧。”
    柳卿慢慢走过去，坐到了床前的藤椅上。苏卿看到她坐下，笑了笑，闭上眼睛。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隔壁偶尔传来的桌椅翻倒的声音。柳卿看着窗外，外边飘着小雪，天地一片静谧。
    轻轻的叹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柳卿回头，苏卿慢慢睁开眼，笑：“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吧。别让姓陈的看到你，不然我就前功尽弃了。”
    “嗯。”柳卿慢慢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柳镇恢复了从前的平静。过了几天，省里来了一位专员，前来收编陈督军的军队。中午的时候柳卿才听说了些许风声，下午就传来陈督军被击毙的消息，原因是抗命不从。省城来的大官以陈督军“骄奢淫逸”为由，封了督军府，遣散了府里的所有人。
    “所有人？”柳卿一惊，“那督、三、苏卿呢？”
    “不知道，听说不见了。”
    柳卿稍一沉吟，起身：“备车。”
    绿儿一愣：“去、去哪儿？”
    “海棠阁。”
    “海棠阁？”绿儿想了想，“那个店早就关了呀，店主早就离开了。”
    “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记不清了。”
    那她会去哪里？那她……能去哪里？
    “夫人！夫人！”柳管家大声叫着跑进来，步履因为着急显得有些不稳，“三夫人、三夫人回来啦！”
    绿儿在前边跑着，再往前有更多的下人们在奔走。柳卿的步子有些急，像是之前在督军府听到桌椅翻倒时那样。裙摆太长，缠在一起，将她的脚步裹住。
    柳管家跟在一边：“三夫人像是一个人走回来的，刚到外边就倒下不动了。我们都没敢随便动她，已经叫人拿担架来了。”
    “夫人来了！散开散开！”
    绕过了石墙的屏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躺在大门前的空地上，一动不动。柳卿走过去，慢慢的蹲下身，握住她垂在地上已经冰凉的手。
    【你只想着你生无可恋——】
    其实也不是。
    “大夫呢。”柳卿问，眼神飘向她腹部的血迹，又回到她苍白的脸上。
    柳管家擦了把汗：“已经在路上了。”
    “姜汤？”
    “熬好了。”
    “热水？”
    “烧好了。”
    正说话间，家丁已经拿来了担架。几个人围在苏卿周围，想动又不敢下手。苏卿的样子看起来太吓人了，说不定这会儿就已经没气了吧。
    柳卿慢慢松开她的手，站起身：“小心点，抬到我房里。”
    几个人这才赶紧弯腰，小心翼翼的把她挪到担架上。
    柳府曾经的三夫人回来了，柳家重新热闹起来。苏卿回来之后，柳府上上下下都在说她。有人说她怎么有脸回来，有人问她要是醒了以后见了面要怎么称呼她，有人说起从前那个暧昧的传言，有人担心宗家那边知道了会不会就此断掉几位夫人的月供。他们的担忧很快成为了现实，第二天一大早，宗家几位长老齐聚柳家大堂，连威胁带劝告的不准柳卿收留苏卿，否则就要收回柳家大宅，并且断掉她们的月供。
    柳卿等他们都吵完了才开口，恭恭敬敬的：“她当初进府，是我的主意。她如果有错，我也要承担一半。但她如今已无处容身，于情于理媳妇都无法将她弃之不顾，希望长老们谅解。”
    “那好，退一步说，苏卿她没做错什么。可姓陈的谋逆而死，你窝藏他的夫人，难道是打算让柳家给她陪葬吗？”
    “政府已经说了对其家属不予追究，苏卿留下来不会对柳家有什么影响。”
    “有没有影响你自己清楚。”大长老面色一沉，“不要逼我们动家法。”
    柳卿面色不变，声音平而缓：“媳妇尊重诸位是长辈，不过，已经是民国了，大家族那一套现在不受法律保护。如果闹起来，别说这宅子，各位手里的商铺到底归谁还很难说。媳妇已经退了一步，希望长老们念在同属柳家一脉的情分上，不要为难我。月供我们可以不要，请诸位离开我柳家的地方。”
    “大、大逆不道！反了！反了！”
    “家里还有伤者，就不陪各位了。”柳卿鞠了个躬，转身，“送客。”
    “柳赵卿！你别欺人太甚！”
    柳卿径直朝东院走去。
    苏卿的西院已经打扫出来了，现在正在通风换气。柳家不比从前，下人们少了很多，好在伺候的人也少了。现在苏卿回来，大家都在讨论谁会被分过去照顾她，或者新请几个人回来。
    柳卿和长老们起争执的事很快传开，柳卿刚回东院坐下没多久，沈云遥就过来了。一进屋就气哼哼的开始骂：“那群老不死的真是不要脸，摆什么谱。前几天三夫人还是督军夫人的时候，他们就腆着脸去巴结，那时候怎么不记得三夫人是丧门星了？！现在陈督军出事了，他们倒忽然记起来了？呸！”
    柳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沈云遥这才收了声，点点头表示明白。苏卿仍然在昏迷，昨天晚上柳卿试着给她喂了点汤，苏卿全都吐了出来，只在早晨的时候喝了一点水。
    沈云遥小声问她：“不过姐姐，断了月供，我们怎么办呢。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柳卿说：“过几天再说吧。”
    沈云遥看着床上的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