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柳梢风

七十五
    沈云瑶前脚走了，苏卿后脚就过来。今年的除夕她打算叫海棠过来一起守岁，先来问问柳卿的意思。
    “好啊，海棠姑娘帮了我们不少忙，多个人也热闹些。”
    柳家实在是太冷清了。
    苏卿闻言挑眉一笑，伸手向桌上的葛粉水晶糕。尚未摸到，柳卿便道：“别吃，都凉了。”
    苏卿笑意更甚，收回手问她：“二夫人过来做什么？”
    “茶叶的事，她有些担心。”
    “我听人说了。柳家那几个老头子在背后撺掇的吧，南边那几家看着也像。”
    “倒也不见得。人心不足，怪不得谁。”
    苏卿不置可否。
    “赵先生那边，倒也没来问过。”柳卿端起食盒，走到门外叫来丫环，递过去后吩咐拿去厨房热一热，“他自称赵瑞和，实际不是真名吧？”
    “什么都瞒不过夫人。”苏卿笑眯眯的在火盆前坐下，“算是旧友。”笑眯眯的往她瞄，眉梢微斜，“没有别的关系。”
    柳卿淡淡应了一声，复又坐下。
    三九天冷煞人，写字看书都有些手僵。柳卿早已停止记账——账目本就不多，翻书的时间倒留着。这会儿挑了本洋译中的书正在看，苏卿挨着她跟着瞧。涂了红蔻丹的手指伸向食盒，挑了一块核桃酥喂到柳卿嘴边。薄唇微启，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柳卿这个商会会长新官上任，自然要烧几把火。沈专员牵线帮她在省城拉了一个纺织厂的生意过来，成为会员之间合资协作的第一个项目。临近年关，商会的集会也多。几乎每次集会，沈专员都会到场帮她镇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柳家又有了新的靠山，即便是初入商会的柳氏宗家也对她客客气气。不至于态度多好，但至少没有当面给过脸色。至于柳家这个新靠山和那位全镇都知道的原柳家三夫人背后那点儿事，自然也被人拿出来嚼了又嚼，嚼出好多个版本来。
    有人说她一直心系柳硕，当时跟陈督军是迫不得已，过去了之后一直伺机为前夫寻仇。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沈专员。她一边怂恿陈督军造反，一边先勾搭上了沈专员，提早通风报信。结果陈督军被乱枪打死，她立刻回了柳家。
    也有人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她是先勾搭上了沈专员，才跟沈专员合起伙来诈称陈督军谋反，趁机将他杀了。她现在回柳家只是为了好看，免得她跟着沈专员的时候生出闲言碎语来。
    但哪怕流言嚼烂了嚼出了血，也没人说是柳卿和沈专员有什么。柳家这位大夫人在他们眼中永远是当年嫁过来那位第一美人，天底下最干净的白莲花，《女戒》标本，当世典范。
    茶场的合约还没拿下，纺织厂的事又千头万绪，柳卿每日都在外奔波，偶尔才有闲暇回府休憩。今天难得清闲，便挑了本书在院子里看。已经有了初春气息的暖阳烘得人乏，柳卿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睡梦中似乎有人在拨弄她的头发，撩得她发痒。睁眼便看到苏卿坐在椅子边沿，手中还握着她一缕头发。
    柳卿伸手将头发从她手中拨下，语气仍平静：“来了多久了？”
    苏卿静静凝视着她的发间，没有回答。柳卿愣了愣，本想抬手挡住，最终还是没有动。她记得今日早起梳头时，镜中有一丝白发，夹杂在满头青丝中，分外扎眼。她当时也是这样子静静看了好久，最终只是稍稍将它掩入发髻中。
    苏卿伸手，帮她把散下来的头发拨开，而后弯腰在她眉间轻轻一啄：“你再睡会儿，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柳卿点点头。
    苏卿离去的背影仍然妖娆多姿，一如初见。柳卿看了一阵，复又低下头。
    腊八之前，几家茶场签下了和柳家的合同。有传言说是苏卿出面敲山震虎，拿着枪威胁几个为首反水的，才吓得他们赶紧就范。传言自然会传到柳家，沈云瑶和柳卿说起，她便云淡风轻的问了句：“有人受伤了吗？”
    沈云瑶一愣：“那倒没有。”
    “那不就没事么。”柳卿朝她浅浅一笑，十分温柔。
    沈云瑶顿时无话可说。
    柳卿似乎与以往不大一样了。她似乎仍遵循着曾经遵循的一切，又似乎将曾经当做教条的东西渐渐抛弃了，一条一条，一点一点。
    ——自苏卿到来之后。
    沈云瑶一笑：“那是自然，妹妹做事最有分寸。”
    两个人谈了一阵生意上的事，沈云瑶借口回去照顾柳儿，就此离开。
    回北院的路上刚好遇到苏卿，沈云瑶是今天恰好没丫环跟着，苏卿是从来不带丫环。两个人在荷花池上回廊上一站，相视一笑，一人笑得春风拂面，一人笑得万般风情。
    沈云瑶：“妹妹做的事，我可都听说了。实在是帮了柳家一个大忙，我正打算去谢谢你呢。”
    “谢就不用了，都是我分内的事。你知道，不管是谁，只要不让夫人好过，我就不会让他好过。”苏卿的笑容看上去越发妖娆，“当然了，可不是说二夫人您。”
    “肯定不是我。”沈云瑶笑得愈发温柔，夹杂了一丝的心机，“我可是一直都在撮合你和姐姐，简直费尽了心机，你都看见了。”
    苏卿笑而不答，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去夫人那边了。”
    “慢走。”
    “哦，对了。”苏卿忽然站住了，笑盈盈回过头来，“我听说你之前遣出去那个丫环，坐船去了上海。上海是个好地方，只是纸醉金迷，我猜她大概不愿回来了吧。”
    沈云瑶脸色一变，旋即笑了：“哪个丫环？”
    “不记得算了，我本来以为她跟了十几年，你对她感情应该很深。”苏卿笑得十分好看，“看来是我多想了。”
    沈云瑶“噗嗤“笑了：“瞧三夫人这话说的，我可不好这口。你不是要去姐姐那边吗？她吩咐厨房做了山药糕，正暖和着呢。姐姐自己不爱吃这些东西，肯定是给你准备的。你再晚点去可就凉啦。”
    “那好，”苏卿一笑，“有空再和二夫人聊。”
    转身离去。
    眼看她走远了，沈云瑶才扶着廊柱缓缓滑坐到长椅上。脸上惨白，咬紧的下唇破了皮出了血，交握置于膝上的手兀自颤抖不休。气息没有来得及平复，眼前忽然多了一双尖头细跟的高跟鞋。苏卿慢吞吞地弯下腰，附在她脸旁，声音很轻：“你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清楚。”微微偏了头，嘴唇几乎贴到了她耳边，“不要招惹我。”
    转过身：“回见。”